鎏金请柬递到苏砚卿面前时，陈景明的笑容里藏着三分得意，七分算计。
陈景明是苏砚卿的老同学，自从留洋回来以后，他便愈发瞧不上沈聿这种纨绔子弟，仿佛对方身上的长衫马褂，都成了落后于时代的注脚。
他指尖夹着那页刊登青霉素的报纸，满脸不屑地说：
“你家那位沈先生竟弄出个叫‘青霉素’的玩意儿，说能治败血症，还说什么只要吃饱吃好，就百病不扰！依我看，这些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罢了，哪比得上真正的科学严谨？”
苏砚卿正低头给窗台上的兰草浇水，青瓷水壶倾斜的角度纹丝不动。
“陈公子说笑了，”她声音清淡，“能救命的东西，总不算旁门左道。”
“救命？”陈景明嗤笑一声，将烫金请柬往前送了送，
“不过是江湖郎中的吹嘘罢了。下周六晚舍下有场科学沙龙，请来的都是留洋归来的才俊，还有研究量子理论的李教授。苏小姐若有兴致，不如同去听听真正的学问？也让某些人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
他这话里的挑衅再明显不过。
苏砚卿抬眼，恰好撞见陈景明眼底那抹势在必得的光——他笃定沈聿那等纨绔子见不得这种场面，更笃定自己能借此让苏砚卿看清“真才实学”与“江湖骗术”的差距。
“多谢陈公子美意。”苏砚卿接过请柬“只是家母常说，出门见世面，该与未婚夫同去才合规矩。不知能否携沈聿一同叨扰？”
陈景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堆起大度的笑：“自然，沈先生若愿来开阔眼界，陈某求之不得。”心里却冷笑：来得正好，正好让他当众出丑，看苏砚卿还怎么维护这个草包。
沈聿接到苏砚卿的通知时，正在实验室跟那堆异乡鬼留下来的瓶瓶罐罐较劲，闻言，差点把烧杯摔了：
“去科学沙龙？我？”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难以置信，“那不是聊什么原子电子吗？我去了能干啥？跟他们聊《三国》还是说《水浒》？”
苏砚卿端起茶杯抿了口，眼尾的笑意藏不住：“去了便知。陈公子一番好意，总不好拂了面子。再说，”
她抬眼看向他，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或许你能给那些高材生们讲讲‘隔山打牛’？”
沈聿：“……”
他怀疑这女人是想看他笑话。
周六傍晚。
沈聿站在陈公馆雕花大门前，客厅里水晶灯亮得晃眼，穿燕尾服的男人们正围着个留山羊胡的老者争论，空气里飘着咖啡店香味和沈聿听不懂的术语。
“…薛定谔的猫究竟是死是活，这取决于观测者的意识介入……”
“不对，微观粒子的叠加态本身就存在，观测只是使其坍缩……”
沈聿找了个角落缩着，端着杯果汁猛灌。这些词比异乡鬼写的方子还难懂，他听得眼皮打架，满脑子都是评书里“大侠一掌拍出，内力透过三丈开外打倒敌人”的画面。
陈景明一眼就瞥见了角落里的沈聿，立刻端着酒杯走过来：
“沈先生来了？正好，方才李教授正与我们探讨量子纠缠，说两个粒子无论相隔多远，一个状态改变，另一个会瞬间响应。沈先生对这前沿理论，想必有独到见解吧？”
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苏砚卿站在沈聿身侧，优雅地挽着他的手臂，笑得一脸无辜。
沈聿的脸“腾”地红了。他能感觉到陈景明眼底的嘲讽，还有其他人看戏的眼神。
脑子飞速旋转，异乡鬼留下的科普碎片、茶馆听的《内功秘闻》评书、甚至庙里老道讲的“万物有灵”…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搅成一团。
“这…这有啥难的？”他豁出去了，梗着脖子瞎扯，“不就是‘隔山打牛’嘛！”
满场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低低的嗤笑。
沈聿不管不顾，接着道：
“两个粒子离得再远也能互相感应，这不就是‘心念相通’？我们老祖宗早说了，万物皆有‘气’相连，内功高手能运气于千里之外，这不就是你们说的‘纠缠’？”
他越说越顺，甚至开始比划：“就像练太极，以柔克刚，讲究‘气’的流动，这跟你们说的什么‘能量场’，不是一个道理？”
“哈哈哈——”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接着是满堂哄笑。陈景明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正想开口嘲讽，却被一声惊呼打断。
“高见！实在是高见！”
方才被围着的李教授猛地站起来，山羊胡激动得发抖，几步冲到沈聿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沈先生！您用‘气’与‘内功’诠释量子纠缠，简直是打通了东西方智慧的任督二脉啊！”他指着沈聿，对目瞪口呆的众人道：
“你们想，量子纠缠的瞬时响应，不正是‘气脉相连’？微观粒子的波动性，与‘万物皆有气’的东方哲学，何其相似！
沈先生以通俗之语道破天机，天才！真是天才！”
满场瞬间死寂。
陈景明脸上的笑容僵住，端着酒杯的手都在抖，酒液溅到了雪白的衬衫上。
刚才还哄笑的才俊们，此刻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
沈聿自己也懵了。他看着抓着自己手不放的老教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老头怕不是被门夹了？
“李……李教授过奖了…”他结结巴巴地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不过奖！不过奖！”李教授激动地拉着他往沙发走，“沈先生快坐下细说！您觉得这‘气’与量子场论，是否存在更深层的联系？还有那‘隔山打牛’，是否暗合了量子隧穿效应？”
沈聿：“……”
他连量子隧穿是啥都不知道，只能硬着头皮胡诌：“呃…差不多，对，就是那意思！”
老教授却听得频频点头，还拿出本子奋笔疾书：
“妙啊！用内功心法解释微观粒子行为，这是前所未有的视角！我要把您的见解写进论文里！”
周围的人才俊们也反应过来，纷纷围拢过来，眼神从嘲讽变成了敬畏。
有人递上名片，有人请教问题，连之前跟李教授争论的几个，也改口称“沈先生的东方诠释令人耳目一新”。
陈景明被挤在人群外，脸色惨白如纸，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角落的椅子上。
明明是他精心策划的“出丑局”，到头来竟成了沈聿的“封神宴”。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苏砚卿端着香槟，走到他面前，满脸惊叹与感激：“陈公子，真是多谢你了。”她看向一脸茫然的沈聿，语气真诚得让陈景明想吐血，
“若不是你引荐，我竟不知阿聿在学术上还有这般造诣，能将东西方学问融会贯通。看来，我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沈聿被一群人围着问东问西，笑得脸都僵了。
他偷偷看向苏砚卿，正对上她投来的目光——那眼神里，有戏谑，有纵容，还有一丝温柔。
“那个…我去趟洗手间。”他好不容易才挣脱包围圈，溜到露台透气。晚风一吹，他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
身后传来脚步声，苏砚卿走了过来，递给她一杯威士忌：“没想到，沈大公子还有这本事。”
沈聿灌了口酒，打了个哆嗦：“运气好罢了。那老教授怕不是个疯子？”
“李教授是国内研究量子物理的权威，”苏砚卿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灯火，“只是他痴迷东方哲学，总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你那番‘内功心法’，正好撞到他心坎上了。”
沈聿：“……”
“不过，”苏砚卿转过头，月光落在她明艳的脸上，“你刚才说‘万物皆有气相连’，倒让我想起青霉素的抑菌原理。或许，这世间的道理，本就殊途同归。”
沈聿愣住了。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突然觉得这荒诞的夜晚，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至少，他又一次靠着瞎猫碰上死耗子，在这个时代站稳了脚跟。
客厅里传来李教授激动的呼喊：“沈先生呢？我们还没探讨完‘气与量子场’的关系！”
沈聿：“……”
他扯了扯苏砚卿的袖子，苦着脸道：“要不……我们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