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基地内，死寂。
一种被巨量信息撑爆大脑后，思维彻底宕机般的空白。
钱伟民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死死撑着冰冷的控制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动一架破旧的风箱。
他的视网膜上，只剩下屏幕里的那一行字。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了他的灵魂。
“我们……在被追赶？”
他喉咙干得像是要冒出火来，挤出的声音带着砂纸打磨过的粗粝。
这个念头，远比林凯之前提出的任何一个颠覆性方案，都更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天旋地转。
他们这一代人，追赶了一辈子。
从一穷二白，到望尘莫及。
追赶，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落后，是压在心脏上沉了几十年的巨石。
现在，有人告诉他，那块巨石，不是你追不上的路标，而是对方为了挡住你而仓皇堆砌的防线。
你以为自己在无尽的黑暗隧道里，拼尽全力追逐前方那一点微光。
到头来才发现，你自己才是那个划亮火柴，让整条隧道都为之震动的人。
“这……这怎么可能……”
周毅下意识地扶住几乎要软倒的老师，他自己的思维也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他想起了高卢的古堡，想起了“心理学家”那副胜券在握的傲慢，想起了他们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的精密布局。
原来，他们拼死想要窥探的牌局，对手真正忌惮的，却是他们自己藏在身后的那张王牌。
“没什么不可能。”
林凯的声音响起，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所有人的混沌思绪。
他已经从最初的震荡中抽身而出。
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感，从他的脊椎一路窜上头顶。
不是恐惧。
是棋逢对手，甚至……领先一步的极致兴奋。
“赵首长的通报，解释了一切。”
林凯走到屏幕前，指着那张北美大陆的地图。
“还记得那个覆盖整个北美大陆的‘巨型耳朵’吗？那个所谓的‘亥姆霍兹共鸣炮’。”
“我们当时的结论是，它用于防御他们自己的‘普罗米修斯’高超音速计划。”
“现在看来，我们只对了一半。”
林凯深吸一口气，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那个阵列，确实是用来反高超的。”
“但它要拦截的目标，不是他们的‘普罗米修斯’。”
“是我们的，‘东风’！”
他猛然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同志们，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在我们看不见的战场上，有一群和我们一样默默无闻的人，已经把刀，顶在了敌人的喉咙上！”
“他们为我们赢得了最宝贵的东西——战略主动权！”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种史无前例的战略优势，变成碾压对手的战术现实！”
话音落下，整个空间的气氛被瞬间引爆！
是啊！
纠结于过去毫无意义！
重要的是现在，是未来！
既然已经跑到了前面，那就必须把领先的距离，拉大到让所有对手都彻底绝望！
“长城计划……”宋文舟的呼吸变得滚烫，他看着林凯，眼神里燃起熊熊烈火，“我明白了！这才是我们现在唯一该做的事！”
“没错！”钱伟民一把推开周毅，自己站得笔直，苍老的脸庞涌上一股病态的潮红，“我们有全世界最顶级的刻刀，我们有领先一代的战略武器，我们还怕个鸟！干他娘的！”
这位一辈子严谨克制的老专家，激动得爆了粗口。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此刻如同火山般喷薄而出！
“对！干他娘的！”
“让星条联邦也尝尝被技术封锁的滋味！”
“‘长城计划’！今天！现在！立刻开始！”
狂热的声浪中，林凯却再次摇了摇头，抬手虚按。
他走到控制台前，将那张宛如天书的“长城计划”芯片设计图，轻轻地，最小化了。
然后，重新调出了“歼-10”的飞控芯片图。
“大家，冷静。”
林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喧嚣的场馆瞬间安静下来。
“‘长城计划’，是我们的神盾，是最终目标，毋庸置疑。”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无比清醒，“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东风’的成功，是几代人呕心沥血的结晶。我们脚下的路，同样没有任何捷径可言。”
他指向那台银白色的“蔡司-7型”蚀刻机，它正静静地散发着冰冷的科技光晕。
“它是我们的刻刀，‘长城’芯片，是我们要雕琢的绝世艺术品。”
“但现在的我们，连如何握稳这把刀，如何为它挑选最合适的玉石，都还只是门外汉。”
林凯的手指，重重点在了“歼-10”的芯片图上。
“所以，‘歼-10’，就是我们最好的磨刀石，也是我们必须攻下的第一座高地。”
“它的飞控芯片，复杂度比‘长城’低一个数量级。但它同样需要最顶尖的制程，最严苛的算法，最完美的良品率。”
“我们必须先用它，为‘歼-10’造出一颗足够强劲的‘华夏芯’。”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摸透这台机器的每一个脾性，建立我们自己的工艺流程，培养我们自己的顶尖人才。”
“只有把地基打得坚如磐石，我们才有资格，去挑战‘长城’那座通天之塔。”
“否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这番话，不带半点华丽的辞藻，却像一盆冷水，让所有人狂热的头脑迅速冷却。
没有人反驳。
钱伟民与宋文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认同。
战略上的藐视，绝不等于战术上的轻敌。
“东风”的胜利，是信心，是旗帜，而不是可以躺在上面睡大觉的功劳簿。
“我同意林凯。”钱伟民第一个表态，声音已恢复了总设计师的沉稳，“集中全部力量，攻克‘歼-10’的心脏。这本身，就已经是世界级的挑战。”
“附议。”宋文舟用力点头，“先把‘歼-10’这碗饭，吃稳，吃透。”
“好。”林凯目光扫视全场，“既然统一思想，立刻成立‘心脏’项目组，现在，我宣布任务。”
他看向那个一直沉默，但眼中仿佛有代码洪流奔涌不息的少年。
“陈静，芯片的底层架构，你总负责。需要任何资源，直接对我开口。”
“是！”陈静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干脆利落。
林凯转向周毅。
“周毅，供应链管理组，所有配套的特种材料、高纯度化学试剂、惰性气体，全球范围采购。不计代价，不问手段，我要结果。”
“保证完成任务！”周毅挺直了胸膛，大声回应。
“李月。”林凯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一瞬，“你的‘鬼手’，要为我们建立一套精确到纳米级的质检体系。这台机器刻出的每一片晶圆，都必须通过你的检验。”
“明白。”李月轻轻点头，眼神专注得像是在审视一件艺术品。
“钱总师，宋总师。”林凯最后看向两位泰斗，“项目的工程统筹，还有……把我们这些年轻人的疯狂想法，拉回到现实的缰绳，就拜托二位了。”
钱伟民和宋文舟相视一笑，郑重点头。
一个以攻克“歼-10”核心芯片为唯一目标的超级团队，在这一刻，正式成型。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即将攻克最后一个技术堡垒，让“歼-10”一飞冲天的时候。
一个被胜利的喜悦所掩盖的，更深层次的，也更致命的问题，悄然浮现。
……
两个月后，1991年10月28日。
成都，611所，顶层会议室。
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像一座小小的坟。
每个人面前的茶水都早已冰凉，却无人碰过一下。
“歼-10”项目所有核心单位的巨头齐聚于此。
611所的宋文舟，606所的秦振国，还有刚从秦岭基地赶回来的钱伟民和林凯。
主位上，空军副司令，陈中将的脸色，比窗外的铅灰色天空还要阴沉。
他一言不发，只是按下了遥控器。
背后的大屏幕上，亮起了两张震撼人心的三维模型图。
左边，是“歼-10”那拥有完美气动外形的机体，每一根线条都充满了力量与优雅。
右边，是“昆仑”发动机那颗动力澎湃的“心脏”，复杂的涡轮叶片仿佛在无声轰鸣。
“我们有了先进的机身，风洞数据不会骗人。”
“我们有了强悍的发动机，试车台吼了上千小时，数据也不会骗人。”
“根据林凯同志的报告，我们很快，就将拥有顶尖的飞控芯片。”
陈中将的声音很平，平得像结了一层薄冰，听得人心里发毛。
他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机体、航发、飞控……我们把每一个部件，都做到了极致。”
“但是，同志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没有怒吼，却像一根钢针，精准地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谁来把它们，完美地‘缝合’在一起？！”
“谁来写出那套能让钢铁之躯、澎湃之心、智慧之脑，真正融为一体的……灵魂？！”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