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外的乱葬岗近来不太平。有猎户夜里追兔子，撞见辆褪色的红花轿从坟堆里冒出来，轿帘上绣的龙凤早已发黑，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轿身还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黏糊糊的东西，凑近了看，竟是暗红色的血，落在草叶上，把野草都染成了紫黑。
“是陈家大小姐的陪嫁轿。”林渡的声音压得极低，手里的猎刀握得死紧，指节都泛白了，“五十年前她出嫁，花轿走到这乱葬岗，突然起了阵黑风，连人带轿都没了踪影。后来有人在坟堆里找到轿帘的碎片，上面沾着指甲盖大小的肉沫，从此没人敢再走这条路。”
江安跟着他往乱葬岗深处走，脚下的泥土松软得像腐肉，踩下去能听见“噗嗤”的轻响，偶尔还会踢到些白骨，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尸臭，混着点劣质的胭脂味，还有种铁锈般的腥气，吸进肺里像扎了根针。
转过一道土坡，果然看见那辆红花轿——停在棵歪脖子柳树下，轿杆上的红漆剥落得像块烂皮，露出底下发黑的木头，上面布满了细密的抓痕，像是有人在轿里拼命往外挠。轿帘半掩着，能看见里面漆黑一片，只有轿底渗出的血珠顺着木缝往下滴，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血洼，血洼里还浮着几根发黄的发丝。
“别靠近！”林渡拉住江安，声音发颤，“我爹说，当年抬轿的轿夫回来后都疯了，说听见轿里有女人哭，还说看见只惨白的手从轿帘缝里伸出来，指甲长得能挠破木头。”
话音刚落，轿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用头撞轿壁，跟着就是女人凄厉的哭嚎，哭得撕心裂肺，轿身都在跟着抖，抓痕里渗出更多的血，顺着轿杆往下流，在地上汇成细细的血河。
江安的目光落在轿顶，那里插着朵早已干枯的红花，花萼里缠着根红线，线尾拴着个小小的银锁，锁上刻着个“婉”字，正是陈家大小姐的名字——陈婉。他刚要说话，轿帘突然被一只手掀开，那只手惨白浮肿，指甲又黑又长，指尖还挂着点碎肉，正朝着两人缓缓伸过来。
“救……救我……”轿里传出气若游丝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我还活着……他们把我活埋了……”
林渡吓得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江安却往前迈了一步，指尖金芒亮起，照向那只手。手被金芒一碰，发出“滋啦”的声响，像被烫到般缩了回去，轿里的哭嚎变成了尖利的尖叫，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是山匪。”江安沉声道，目光扫过轿旁的坟堆，“当年陈家大小姐带了丰厚的嫁妆，被山匪劫了，他们抢了财物，把她塞进花轿活埋在这儿，还在轿里钉了七根桃木钉，怕她化成厉鬼报复。”
他说着，走到轿旁，伸手去掀轿帘。轿帘刚被掀开一角，就有股黑血喷出来，溅在他的衣袖上，腥气扑鼻。轿里果然躺着具早已干瘪的女尸，穿着破烂的嫁衣，七根桃木钉从她的四肢和心口穿过，钉在轿底，钉子上的血已经发黑，却还在微微渗着新的血珠，像是尸身还在流血。
女尸的眼睛瞪得滚圆，眼球浑浊不堪，却像是能看见人，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她的头发散落在轿底，缠着无数只小虫子，那些虫子通体血红，正从她的七窍里钻进钻出，把她的脸啃得坑坑洼洼。
“我的……嫁妆……”女尸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我娘给我的金镯子……他们还没拿走……”
江安的目光落在女尸的手腕上，那里果然有圈浅浅的勒痕，像是戴过镯子。他弯腰从轿底摸出个沾满血污的木盒，盒盖已经被抓烂了，里面滚出两只金镯子，镯子上刻着缠枝莲，却沾满了黑血和头发，其中一只还缺了个口，像是被人硬生生掰过。
“山匪没找到这盒子。”林渡看着金镯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在轿里清醒了，知道自己活不成，就拼命抓这盒子，想留下点念想……”
女尸的眼睛突然流出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滴在金镯子上，镯子发出微弱的金光，映出模糊的画面——
一群蒙面的山匪把花轿抬到乱葬岗，抢走了轿里的箱子，其中一个山匪发现了女尸手腕上的金镯子，伸手去掰，女尸突然睁开眼，死死咬住他的手，山匪疼得惨叫，抄起斧头就往她头上砍，却被另一个山匪拦住：“别弄坏了，活埋了，让她带着镯子下去！”
画面散去，女尸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七根桃木钉“噗”地一声被顶了出来，落在地上化作黑烟。她的头发暴涨，像无数条黑蛇缠向四周，把那棵歪脖子柳树都勒得“咔嚓”作响，树枝上突然落下几只腐烂的鸟尸，正是被头发勒死的。
“我要他们偿命！”女尸尖叫着，声音里充满了怨毒，轿里的黑血突然沸腾起来，化作无数只血手，从地里伸出来，抓向四周的坟堆，像是要把所有的尸体都拖出来陪她。
江安将金镯子放在女尸的胸口，指尖金芒注入，轻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当年的山匪早就被官府剿灭了，尸骨就埋在那边的土坡下。你的恨，该了了。”
他指着不远处的土坡，那里的草长得异常茂盛，草叶间露出点白骨，上面还沾着点暗红色的布料碎片，正是山匪当年穿的粗麻布。女尸的目光望向土坡，头发渐渐停下了舞动，血泪慢慢止住，脸上的诡异笑容也淡了下去。
“我娘说……戴着金镯子……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可我找了五十年……还是没找到……”
江安捡起地上的轿帘碎片，用金芒将它们拼在一起，补全了上面的龙凤图案。“现在找到了。”他说，“这花轿，就是你的船，能载你回家。”
女尸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道红光，钻进那两只金镯子。镯子突然发出耀眼的金光，照亮了整个乱葬岗，那些伸出地面的血手纷纷缩回土里，尸臭和胭脂味也渐渐散去，只剩下清新的泥土气息。
当红光散去，花轿开始慢慢沉入地下，轿身渗出的血珠落在地上，竟开出一朵朵小小的白色野花，像在为她引路。林渡看着那两只金镯子，它们静静地躺在野花丛中，镯子上的血迹消失了，露出金灿灿的光泽，缠枝莲的纹路清晰可见。
离开乱葬岗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把土坡上的白骨染成了金色。林渡回头望了一眼，那辆红花轿已经不见了，只有那棵歪脖子柳树下，开满了白色的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说，这下，终于能回家了。
“你说，她能找到家吗？”林渡问，声音还有点发虚。
江安望着远方的镇子，那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会的。”他说，“心里记着家的方向，哪怕走了五十年，也总能走到。”
风从乱葬岗吹过，带着点野花的清香，把所有的血腥和怨毒都吹散了。那些藏在花轿里的委屈和不甘，终究在晨光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