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的发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陶方郡泛起了小小的涟漪，但很快就被更紧迫的生存需求所淹没。
那块刻有奇异纹路的青石板和散落的碎陶片，被玩家中的“考据党”和“风景截图党”如获至宝地研究了半天。论坛里开了几个分析帖，从纹路风格猜测到历史断代，吵得不亦乐乎，但限于信息和知识，最终也没得出什么确切的结论。孙芸触摸石板时系统的微弱悸动也再未出现，仿佛只是错觉。
孙芸将此事暂且记下，命人将石板和陶片小心收拢到郡守府一角。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
“农大摸鱼怪”的排盐渠工程在玩家们吭哧吭哧的努力下，已经初具规模，虽然距离见效尚早，但至少让所有人看到了行动和希望。“土木秃头仙”指挥清理的主干道也变得清爽了许多，虽然还是土路，但至少垃圾和废墟被清走了，露出了基本的轮廓。“想吃碳水”组织的野菜采集队成果斐然，配合着孙芸带来的所剩不多的粮食，勉强能让跟着她来的奴仆和部分最困难的本地居民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存。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缓慢而艰难地推进。
然而，一个新的、让孙芸倍感掣肘的问题，日益凸显——信息的记录与传递，效率太低下了！
郡守府唯一还能用的书房里，堆积着寥寥几卷沉重的竹简，那是王朗郡丞多年来勉强记录的户籍、田亩（大部分已抛荒）和极其简略的文书。记录新的信息，需要重新剖竹、烘干、刻字，繁琐至极。孙芸想要记录玩家们带来的那些宝贵知识，想要下达更复杂的指令，想要绘制地图和规划图……依靠竹简，简直是噩梦。
这一日，她正对着几片新削好的竹片发愁，想着如何将“农大摸鱼怪”提到的“绿肥作物田菁的种植要点”刻录下来，门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带着极度烦躁的咆哮。
“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这破游戏能不能优化一下生活技能啊！”
只见玩家“鲁班再世”顶着一头乱发（系统投影都掩盖不住他的暴躁），手里挥舞着一把粗糙的刻刀和一片被刻得歪歪扭扭、几乎要裂开的木牍，冲进了院子，对着几个正在研究如何搭建更牢固窝棚的玩家大声抱怨。
“我想画个织布机的改良草图！就这么点东西！刻了老子一早上！手都快断了！还刻坏了好几块！这破木头也太难刻了！”他气得差点把木牍摔在地上，“这游戏不是标榜真实吗？真实到连张纸都没有？！穿越者必备的造纸术呢？！差评！我要去论坛刷差评！”
他的抱怨如同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其他玩家的共鸣。
“是啊！太不方便了！我想写个食谱给碳水姐看看，都没法写！”
“记录任务线索也好麻烦，全靠脑子记，这游戏又不提供记事本功能！”
“造纸术！对！必须把造纸术搞出来！这可是文明进步的阶梯啊！”
“鲁班再世”眼睛一亮，立刻打开论坛，手指飞舞，一个加粗标红的帖子瞬间出现在技术交流区顶部：
**【技术悬赏】联合行动：复原失传神技——造纸术！是兄弟就来一起造！**
**发帖人：鲁班再世**
**内容：** 受够了刻竹简刻木牍！是时候改变这个世界了！兄弟们，集思广益，把你知道的古法造纸步骤、材料都甩出来！麻、树皮、破布、渔网……有啥用啥！目标：造出陶方郡第一张纸！参与者重重有赏（画饼）！
帖子一出，瞬间引爆论坛。
“支持楼主！早就该搞了！”
“我记得好像要用到沤麻、捶打、捞纸浆什么的……”
“材料呢？咱们这里麻好像不多，树皮行不行？”
“还要石灰！好像要用来蒸煮脱胶！”
“捞纸的帘子怎么做？需要很细的网……”
玩家们沸腾了，各种半真半假、支离破碎的造纸知识被抛了出来，互相补充、争论、完善。有现实中学过相关历史的，有纯粹靠看小说电视剧记忆的，还有纯粹来凑热闹瞎出主意的。
孙芸站在书房门口，默默“窥视”着论坛里热火朝天的讨论。她的心跳再次加速。
纸！
她当然知道纸的存在。宫中亦有使用，乃昂贵稀罕之物，多用于皇帝诏书或重要典籍抄录，寻常人家乃至普通官员，都难得一见。若真能如这些玩家所言，用随处可见的树皮、破布等物造出价格低廉的纸……这对陶方郡，对整个天下的意义，将无可估量！
她立刻意识到，这或许是比改良土壤、清理街道更关键的一步！这是知识的载体，是文明传播的翅膀！
她不动声色地走出书房，来到院子里，对还在愤愤不平的“鲁班再世”和周围聚集的玩家们说道：“诸位义士所言‘造纸’之术，可是能以轻便之物，替代这竹简木牍，用于书写？”
“对对对！”“鲁班再世”见到“Npc”主动询问，立刻来了精神，手舞足蹈地比划，“就是那个！薄薄的，软软的，可以写字画画，比这破竹简方便一万倍！”
孙芸脸上适时地露出惊讶与向往之色：“世间竟有如此神物？若真能制成，于我陶方郡，实乃天大的幸事！不知……诸位可有把握？”
“有论坛大佬们在，问题不大！”“鲁班再世”拍着胸脯，虽然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但在Npc面前不能怂，“就是需要材料和人手！县主您看……”
孙芸立刻表态：“需要何物，尽管道来。本县主全力支持！”她当即指派了十名还算伶俐的奴仆，听从“鲁班再世”调遣，并开放了郡守府库房（虽然空得可以跑马）权限，允许他们取用任何可能用到的物品。
有了“管理员”的支持和“主线任务”般的号召力，“古法造纸复原计划”正式启动！
以“鲁班再世”为首，加上几个对手工感兴趣的玩家，组成了核心攻关小组。他们根据论坛里汇总的、不知经过多少道转手、可能谬误百出的“古法造纸攻略”，开始了艰难的尝试。
第一步，收集材料。麻秆稀少，他们就将目标转向了随处可见的树皮——主要是构树（楮树）皮，这种树在陶方郡周边山林里长得颇为茂盛。玩家们带着奴仆和部分被“管饭”吸引来的本地少年，开始了剥树皮大业。同时，破布、烂渔网等也被收集起来。
第二步，沤料。将树皮、破布等切碎，浸泡在“土木秃头仙”带人临时挖出的几个大池子里，利用水中的微生物让其自然发酵，软化纤维。这个过程需要时间，而且气味……十分感人。玩家们捏着鼻子，每天去查看“发酵”进度。
第三步，蒸煮。这是最关键也最困难的一步。攻略上说需要加入石灰等碱性物质一起蒸煮，以加速脱胶和去除杂质。石灰倒是好办，“土木秃头仙”早就为了建筑需要，在城外找了个地方开始尝试烧制简易石灰。但蒸煮需要大型容器和持续加热。
玩家们尝试了各种办法，用现有的陶釜（太小），尝试垒土灶用大锅，甚至有人异想天开想搞个简易蒸馏装置（被众人按住）。最终，还是一个玩家提议，借鉴土着民的智慧，找来了几个巨大的、用来煮盐（虽然现在也煮不出什么了）的破旧石槽，清洗干净后，架在结实的土灶上，下面塞满柴火猛烧。
浓烟滚滚，热浪逼人。玩家和帮忙的土着们被熏得眼泪直流，但看着石槽里翻滚的、咕嘟冒泡的树皮混合物，都充满了期待。
第四步，捶打。将蒸煮后软化（但愿软化了）的纤维捞出来，用木槌反复捶打，直到其变成细腻的纸浆。这一步纯粹是体力活，玩家们轮流上阵，号子声和捶打声不绝于耳，引得不少土着围观，觉得这些“天外之人”力气真大，就是脑子可能不太正常。
第五步，捞纸。这是技术含量最高的一步。需要用细密的帘子在纸浆池中均匀地捞起一层薄薄的浆液，形成湿纸。帘子是用细竹篾和丝线（实在找不到，用麻线代替）由“鲁班再世”带着几个手巧的玩家和土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编成的，是否合用，谁心里都没底。
第一次尝试，帘子入水，捞起……浆液漏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层稀稀拉拉的纤维。
第二次，用力过猛，捞起来一坨……
第三次，不均匀，一边厚一边薄……
……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负责捞纸的玩家手腕都快累断了，看着旁边堆积的失败品，士气有些低落。连围观的土着都开始摇头，觉得这果然是在胡闹。
“鲁班再世”急得抓耳挠腮，不停地翻论坛，试图找到问题所在。“是纸浆浓度不对？还是捶打得不够细？或者是帘子的问题？”
孙芸一直默默关注着整个过程。她没有插手，只是仔细观察着每一个步骤，将玩家们的讨论和失败的原因都默默记在心里。她看到那些被反复捶打的纤维，看到那浑浊的纸浆，心中那个模糊的概念越来越清晰。
就在众人有些气馁之时，一个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之前负责捶打纸浆的本地少年，怯生生地开口：“仙……仙师……小的……小的觉得，是不是……水放得太多了？还有，捞的时候，能不能……慢一点，晃一晃？”
这少年名叫阿草，父母皆亡，平日里沉默寡言，因为有一把子力气被招来帮忙。
玩家们一愣。“鲁班再世”看向阿草，又看了看那池纸浆，若有所思。“浓度？晃动？”
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指挥众人往纸浆池里又加了些捣碎的纤维，调整了浓度。然后，他亲自拿起帘子，屏住呼吸，回忆着阿草的话，缓缓浸入池中，手腕极其轻微地、平稳地晃动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
这一次，一层虽然依旧粗糙、厚薄不算完全均匀，但总算完整覆盖在帘子上的……湿漉漉的纸膜，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成了？！卧槽！好像成了！”
“有门有门！”
“快！放到那边压水烘干！”
玩家们瞬间欢呼起来！虽然这距离成功的纸还差最后关键的烘干定型，但至少，他们看到了希望的雏形！
孙芸看着那被小心翼翼移送到压水板上的湿纸，再看看那个因为提出建议而被玩家们围着夸奖、腼腆地涨红了脸的少年阿草，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光芒。
这些玩家带来了知识和方法，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并非毫无潜力。两者的结合，或许才是真正的希望所在。
她抬头看向远方，京城的方向。此时，程少商或许正因与楼垚的婚事而困扰，凌不疑仍在追查孤城案的线索，太子与三皇子的争斗初现端倪……那些波澜壮阔的剧情，依旧在上演。
而她，安乐县主孙芸，则在这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带领着一群来自异世的“沙雕”灵魂和本土的淳朴百姓，正在亲手创造另一种可能——一种基于知识、劳动与合作的可能。
第一张纸能否成功制成？它又将给陶方郡带来怎样的变化？
孙芸轻轻握紧了拳头，心中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