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学会了抢着买单，我在那帮“总”们眼里的地位，好像确实不一样了。
他们不再仅仅把我当成一个饭桌上的冤大头，而是开始把我当成一个可以“一起玩耍”的伙伴。
这种感觉，很微妙。
就像上学的时候，你终于被那帮学习好、家里有钱的同学，拉进了他们的小圈子。
你明知道他们可能只是想抄你的作业，但你还是他妈的忍不住高兴。
今天约我喝茶的，是马文轩。
地方选在一个叫“不语禅”的茶馆，藏在一条种满了法国梧桐的老街深处。
没有招牌，只有一个古朴的木门，推开门，一股子幽幽的檀香味儿就钻进了鼻子里，让你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连大声喘气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马文轩早就到了，坐在一间叫“观心”的雅间里。
他今天没穿西装，换了一身中式的盘扣对襟衫，黑色的，料子在灯光下泛着一种很高级的暗光。
他戴着那副金丝眼镜，正低头用一把小木勺，往一个紫砂壶里添茶叶，动作斯文得像个民国时期的教书先生。
“礼哥，来了。”
他抬起头，冲我笑了笑，露出那两个标志性的酒窝。
“尝尝这个，今年的明前龙井，我托朋友专门从狮峰山上弄来的。”
一个穿着素色棉麻长裙、长得跟水墨画里走出来一样的姑娘，用一套我看不懂的复杂程序，给我们沏了茶。
那茶杯，小得跟顶针似的，我一口就能喝一壶。
茶汤是嫩绿色的，喝到嘴里，一股清苦的香气瞬间就炸开了，然后顺着喉咙滑下去，留下一点点回甘。
“好茶。”
我说。
其实我啥也不懂，我只喝过我爸用大搪瓷缸子泡的高碎，苦得龇牙咧嘴。
但在这里，你必须得说“好茶”。
马文轩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你果然是自己人”的认同感。
“礼哥，你现在事业做得这么大，雅总和静总的公司也风生水起的，有没有想过，让手里的钱，也帮你干干活？”
我心里一动。
来了。
我知道，这杯茶，不是白喝的。
我端起茶杯，假装在品味那点可怜的茶汤，实则竖起了耳朵。
“马老弟，你给哥说道说道。”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神秘感。
“礼哥，你听说过web3.0吗？”
我摇了摇头。
我只听说过3p。
“简单来说，就是下一代的互联网，一个去中心化的世界。”
“我们现在用的互联网，数据都掌握在那些大公司手里，他们是平台，我们是用户，他们想让你看见什么，你就只能看见什么。”
“但web3.0不一样，它把权力还给了每一个用户。”
他越说越兴奋，眼睛在镜片后面闪着光，那光芒，我见过。
跟我当年在火车站，碰到的那些卖“祖传大力丸”的，一模一样。
“礼哥，你想象一下，未来的世界，没有银行，没有中介，所有的交易都是点对点，所有的资产都数字化，写在一条永远无法篡改的链上。”
“这叫区块链。”
我脑子里嗡嗡的。
啥玩意儿？去中心化？区块链？
我寻思着，这不就是以前我们村儿，东家长西家短，没个村长管着，大家瞎逼逼吗？那叫流言蜚语，不叫区块链啊。
“哥，我知道这东西听着玄乎。”
马文轩看我一脸懵逼，赶紧换了个说法。
“你就把它当成数字黄金。现在全世界的聪明钱，都在往里涌。刘总，前阵子就投了五百万进去，上个礼拜，已经翻了一倍了。”
刘总。
又是刘总。
这个名字，就像一把钥匙，瞬间就打开了我心里的那道防线。
我怕的不是赔钱。
我他妈现在有五千多万，赔个百八十万的，眼睛都不带眨的。
我怕的是，他们玩的游戏，我连规则都看不懂。
我怕他们把我从牌桌上，一脚给踹下去，让我滚回那个开破中华，喝一块钱便宜味儿矿泉水的世界。
我不能被踹下去。
我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有点意思。”
马文轩看我上了道，赶紧又加了一把火。
他从旁边一个爱马仕的皮包里，拿出一个ipad，点开一个制作精良的ppt。
“礼哥，你要是觉得区块链太虚，我这儿还有个实在的。”
屏幕上出现一张卫星地图，上面用红圈圈出了一块地方。
“非洲，刚果金，钻石矿。”
“我们一个朋友，跟当地的酋长关系非常好，拿下了这个矿三十年的开采权。现在正在招募原始股东。”
他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一张张照片闪过。
有黑人兄弟咧着大嘴笑的照片，手里捧着几颗亮晶晶的石头。
有机器在矿区作业的照片。
还有一张，是几个西装革履的白人，跟一个穿着花袍子、戴着金链子的黑人酋长，亲切握手的照片。
看着都挺真的。
“礼哥，这可不是炒概念，这是实打实的买卖。一期投资八百万，占股百分之五。三年之内，保证回本。五年之后，你每年躺着不动，分红都能拿到手软。”
“到时候，您就不是礼总了，您是礼矿主。”
矿主。
这俩字，听着就带劲。
比什么狗屁“总”，听着霸气多了。
我看着马文轩那张真诚的脸，听着他嘴里描绘的宏伟蓝图。
我脑子里却想起另一件事。
我想起我小时候，我爸单位分房，很多人为了能分到好楼层，给领导送礼。
我爸清高，不送。
结果，我们家分到了一楼，又潮又暗，下水道天天堵。
我爸后来总说，人不能随大流，得有自己的骨气。
可我那时候就觉得，骨气那玩意儿，有时候还不如一瓶茅台，两盒中华烟好使。
现在，我又站在了同样的路口。
我的理智，我骨子里那个穷了三十年的小人物，在拼命地朝我喊：“别信！这他妈就是个坑！是骗子！”
可我的虚荣，我那颗刚刚尝到点甜头、生怕被踢出局的暴发户的心，在跟我说：“投啊！怕什么！人家刘总都投了！你不投，你就是个傻逼！你就是个土鳖！你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这两种声音，在我脑子里打架，打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端起茶杯，把那点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股苦涩的味道，让我瞬间清醒了。
我清醒地意识到，我不能输。
我不能再回到一楼那个又潮又暗的屋子里去。
“行。”
我看着马文轩，只说了一个字。
“区块链那个，还有这个矿，我投了。”
马文轩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
“礼哥，你真是……有魄力！”
他激动得都快结巴了。
我摆了摆手，故作淡定地问。
“一共多少钱？”
“区块链那个，刘总他们都投的五百万。钻石矿这边，一期是八百万。”
“一共，一千三百万。”
他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表情。
我笑了笑。
我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银行App。
“把你账号发我。”
他发过来一个二维码。
我扫了，输密码，点确认。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一千三百万，就这么没了。
比我当年在拼夕夕上买条九块九的裤衩子还快。
【叮咚】
手机震了一下，银行的扣款短信来了。
我把手机揣回兜里，重新端起茶杯。
“马老弟，满上。”
那一刻，我看到马文轩的眼神里，除了激动，还多了一丝敬畏。
我知道，我赌对了。
我用一千三百万，买到了这张牌桌上，一个更稳固的座位。
从茶馆出来，外面已经华灯初上。
深秋的冷风吹在脸上，我却感觉不到冷。
我开着我的保时捷，混在晚高峰的车流里。
我看着窗外，那些骑着电动车、行色匆匆的外卖小哥，那些挤在公交站台、一脸疲惫的上班族。
我突然觉得，我跟他们，好像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他们为了几千块的工资奔波。
而我，刚刚在半小时内，花掉了一千三百万，眼都没眨一下。
可我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我心里空落落的，像被那阵秋风，吹穿了一个大洞。
我好像赢了。
又好像，输得一败涂地。
我花了一千三百万，买的不是什么未来，不是什么钻石。
我买的，是一张通往傻逼的单程车票。
而我，就是那个兴高采烈、主动检票上车的，大傻逼。
【本章消费明细】
“web3.0区块链”项目投资：5,000,000元。
“刚果金钻石矿”项目投资：8,000,000元。
总计消费：13,000,000元。
【账户余额：39,350,943.3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