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四十五分,宿舍楼还沉浸在如稠墨般的夜色里。
林易暖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头顶那层细密白色蚊帐交错的网格上,若隐若现的褶皱,那些细密的网眼在黑暗中编织出独特的图案,随着呼吸带来的轻微气流,纱帐偶尔轻轻晃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夜的故事。
这是她独有的清醒方式。
约摸过了十分钟左右,她才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肌肤突然受到寒气的晨礼,顺着脚踝攀上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指尖贴着床尾摸索,摸到床尾叠放整齐的运动服。柔软的棉质布料相互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在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她立刻屏住呼吸,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三只。
套上运动外套时,金属拉链顺着外套齿轨滑动时,末端突然磕在冰凉的铁架床柱上,发出的一声轻响。她下意识捂住拉链,耳朵捕捉着四周的动静,果然……
“谁啊……”
黎小满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紧接着又翻了个身,被褥也随之发出窸窣轻响。
林易暖跟定格的雕塑一样僵了一下,动作更加小心翼翼,连呼吸都快停滞了。
她看着黎小满把被子卷成一团,跟一个蚕茧似的又沉沉睡去,这才继续系鞋带,明明平时一秒钟就能完成的动作,此刻却笨拙得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高考难题。
“呼”,林易暖长舒一口气,终于穿戴好了,胸腔里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放松。
她捏着钥匙和所有人的一卡通,踮着脚尖向门口挪动。关门时吱呀——声,在寂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刺耳。
谁呀?这么早起床……还是黎小满的声音,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
林易暖的心跳漏了一拍,正犹豫要不要回答,就听见夏棠迷迷糊糊地接话:
“还能有谁...小暖呗...”
又六点不到就起床,是个狠人...
黎小满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
林易暖站在寝室门口,静谧里仔细听,能听着身后微弱的酣睡声,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失眠的,睁着眼睛到天亮,才经过一学期,好像被治好了很多,已经很少靠那片苦涩的白,即便还是睡眠极浅。
她轻轻带上门,金属锁舌扣入门框时发出一声轻响。
走廊里空无一人,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又在她身后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像是点亮了一条只属于她的星光大道。
春时的晨风从楼梯间的窗户钻进来,带着露水的清新扑面而来。林易暖深吸一口气,小跑着下了楼梯。每一级台阶都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安静的宿舍楼里回荡。
一路小跑到操场,冷空气扑面而来,砖缝里、墙边的草叶尖还凝结着露水,冷冽的空气直往衣领里钻,让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天边才要泛起鱼肚白,月儿还未睡下,路灯还亮着,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她加快脚步,运动鞋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
校园里空荡荡的,似乎还沉浸在睡梦中,唯有远处食堂的窗口透出暖橘色的光晕,朦胧间能瞧见几道的身影来回穿梭,是准备早餐的师傅们正在忙碌。
她小跑着,随着跑动,她的身体渐渐苏醒,暖意从四肢缓缓升腾,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绕过图书馆棱角分明的外墙,转过拐角,操场就在眼前。铁栅栏门半开着,显然已经有人来过了。
林易暖踩碎满地浮动的晨雾踏入操场,青草汁液扑鼻,空气里浸润着丝丝凉意,吹动她两颊的发丝,出门时随意挽起的丸子头有些松散,几绺发丝垂落在脖颈处。
天穹依旧暗沉,只有东边的一线熹光,操场的塑胶跑道也被染成灰蓝色的海洋。
她朝着操场角落那排泛着冷光的体育器材走去,单杠表面还蒙着一层细密的晨霜。熟练地将右腿搭在单杠上开始压腿。
冰凉的金属杆透过运动裤传来阵凉,她轻轻呼出一口白气,感受着大腿后侧肌肉逐渐舒展的酸痛感。这是她坚持了许多年的晨间习惯,如同刻进生命里的印记。
从习舞时起,后来学习任务重,她便在大多数人还在熟睡时,独自固执地守护着这份破晓时分的独处时光,享受这给予她片宁静的天地。
远处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操场上格外清晰。林易暖没有回头,只是将身体又往下压了压,额头几乎要碰到膝盖。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轻微的喘息声,最后停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林易暖没有回头,只是将左腿换到单杠上。这个时间偶尔会有体育生来训练,她早已学会对旁人视而不见。
61、62、63、64……快数到八十下时,身后骤然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
早啊!潮湿的晨雾里飘来带着温度的问候。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林易暖猛地直起身子,差点失去平衡。她慌乱地抓住单杠,转头看见温沐扬站在三步之外。
他穿着深灰色的运动套装,胸口微微起伏,呼出的白气在晨光中缓缓消散。
“你……早。”
她迅速把腿从单杠上放下来,却不小心绊了一下。
这个人还要吓她几次!
温沐扬一个箭步上前,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小心。
谢谢。她低头整理并不凌乱的衣角,掩饰自己的狼狈,你也这么早来运动?
温沐扬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嗯。没想到会遇见你。
林易暖抬头,恰好对上他含笑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的琥珀色,像是能看一眼看入他的心房。林易暖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条。
压腿姿势很标准,练过?
“……”
林易暖轻咬一下下唇,不知该如何接话,为什么这个人总能在不经意间触碰到她最心底的那根弦。
她突然想到一个事情,只要是在学校,她几乎每一天都毫无例外的在这里压腿、然后跑步、压腿,怎么之前从来没有遇见过他?操场上的雾气渐渐散去,远处鸟鸣声渐起,叽叽喳喳的扰得让林易暖没办法深想。
“你真的很容易吓到。”温沐扬突然轻笑出声。
“……”这话惹得林易暖攥了攥掌心,废话,他每次出现时总是在她背后,堪称神出鬼没,而且还是四处无人的时候,能不被吓到吗!
要一起跑步吗?温沐扬突然问道,刚做完拉伸,正好适合慢跑。
林易暖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中带着真诚的邀请,没有半点戏谑。她本该拒绝的——她习惯了一个人运动,习惯了独自聆听跑鞋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习惯了将心事揉碎在均匀的呼吸节奏里。
可当她抬头撞进那双盛着朝阳的眼睛时,所有拒绝的话语突然卡在喉咙里。那不容抗拒的生机,使得林易暖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刚好我也习惯慢跑。
东方天际的鱼肚白被染成蜜糖色,远处教学楼的剪影在晨雾消散间褪去朦胧的薄纱,砖石砌成的轮廓逐渐分明清晰,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正巧落在温沐扬扬起的嘴角,将他眼底的笑意染得更加明亮。
温沐扬笑了,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我也不是来比赛的。
“……”这个人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他们并肩跑在跑道上,脚步声在静谧的清晨里出奇地和谐。
林易暖垂眸盯着自己前后摆动的脚尖,却总忍不住被身旁若有若无的气息,少年特有的干净气息,悄然漫进她每一次呼吸胸腔里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地擂鼓。
她分不清这加速的节奏,是因为剧烈运动带来的生理反应,还是眼前这个突然闯入她独属清晨的身影,正以燎原之势,点燃了她心底沉寂已久的悸动。
你每天都这个时间来?温沐扬调整步伐,配合着她的节奏。
嗯,除了暴雨倾盆……林易暖盯着跑道上斑驳的白线,胸腔随着呼吸剧烈起伏,而且这个时间人不会太多。
温沐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他顿了顿,不过以后可能会更喜欢有人的操场了,热闹点。
这句话让林易暖的脚步乱了一拍,故意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教学楼,却控制不住耳尖泛起的红晕。她假装没听懂,假装……专心的跑着。
此时,东方的天空已彻底苏醒,朝霞如打翻的调色盘,为两人的侧脸镀上一层绚烂的暖晕。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跑了一圈又一圈,谁都没有再说话,但林易暖却觉得,这比她独自一人时的沉默要温暖得多。
往日晨跑时如影随形的寂静,此刻竟被某种温暖的震颤填满。每当两人手臂不经意相触,透过单薄的运动服传来的体温,恰似隆冬时节穿透云层的暖阳,带着令人心安的热度,引得她不自觉向那抹温度靠近。
这个想法真实得让她始终与温沐扬保持着友好的距离,她不敢……
当晨光完全洒满操场时,林易暖停了下来,双手撑住膝盖微微喘息。温沐扬也跟着停下,递给她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给,运动后要及时补水。
林易暖接过水瓶,谢谢。又是一句道谢。林易暖突然想起衣袋里的一卡通里的校园卡,赶忙着拿出来,趁现在学生还比较少:我得过去……
打卡?温沐扬截住了她的话,指了指东南角的机器,带着笑意调侃:
你一个人办了这么多卡啊!
林易暖感觉自己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像被晨阳炙烤的悬铃木叶。代打卡是违反校规的,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温沐扬朝她伸手,掌心向上:
交给我,你歇会儿。”
林易暖还在发愣未来得及反应时,指尖一轻,几张一卡通已落入少年掌心。他已经拿过她手里的卡,朝打卡机跑去。
林易暖怔在原地,看着他被光勾勒的挺拔背影,看着他灵活地操作着打卡机。四声接连响起,在空旷的操场上异常清晰。这份突如其来的体贴,让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温沐扬盯着女孩低垂的发顶,听着那声轻软的再次落下。
风依旧吹散她的碎发,却吹不散话语间若有若无的距离感——又是“谢谢”,难道这女孩是对谁都这么客气疏离吗?
明天还来吗?
温沐扬问得很随意,漫不经心,像是在询问明天的天气。
林易暖看着前方,点点头: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唇角勾出一抹弧度。
这个简单的字里,包含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欢脱。
晨风带走了最后一丝雾气,也带走了她一直以来孤独的晨练时光。
她突然觉得,这方熟悉了一个多学期的天地,有着从未有过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