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赃俱获,案件审理异常顺利。 原本咬紧牙关的几家商户主事,见到账册详细记录内容后,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对走私罪行供认不讳。他们交代,起初只是小打小闹,走私些普通货物。但自六年前起,在周文渊的威逼利诱下,开始大规模走私盐铁等违禁物资,利润丰厚,且有官府庇护,规模与金额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两年前周文渊突然说停止走私,没过几日周文渊家出事。并且他们只与周文渊单线联系,对更上层的参与者一无所知。
魏葵亦对参与走私一事供认不讳,但对账册来源坚称不知:“他出事,草民绝不知情,更无可能为此杀人满门!我魏家尚无此能耐!”
林文轩心知魏家确实缺乏杀人动机,真正有动机且有能力掩盖此事的,唯有梁世荣。审理完众商户,他最后提审了已成阶下囚的梁世荣。
不过半日,昔日威风凛凛的梁刺史已是囚服加身,满面颓唐。
林文轩目光如炬,语气笃定:“梁大人,这账册,原是你府上之物吧?”
梁世荣闭目不语,半晌才沙哑道:“既然人账俱获,朝廷依律判罚便是,梁某无话可说。”
林文轩并不动怒,缓缓道:“梁大人官至刺史,已是一方大员,何至于为钱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更令本官不解的是,你竟为这本账册,狠心屠戮周文渊满门?” 他仔细观察着梁世荣的神色,继续施压,“况且,梁大人的手,怕是还伸不到九江郡去吧?张丛生一家,又是何人所为?”
梁世荣依旧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拒不开口。
正在僵持之际,萧景玄迈步而入。
“看来梁刺史是打算将所有这些罪名,一力承担了?”萧景玄声音冷冽,在主位坐下。
梁世荣眼皮微颤,仍不答话。
萧景玄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道:“却不知,梁刺史那宝贝独子梁继宗的性命,梁大人是否也打算一并舍弃?”
听到“梁继宗”三字,梁世荣瞳孔骤然收缩,但旋即强自镇定:“殿下不必多言,此等大罪,合族难逃,梁某认罪便是。”
萧景玄冷笑一声:“梁刺史怕是贵人多忘事。令公子,两年前便已不在栾城府中了。” 他紧盯着梁世荣脸上细微的变化,继续抛出重击,“不过本王倒是刚得了些线索,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请令公子回来,与梁刺史团聚。父子分离两载,梁刺史想必甚是挂念吧?”
梁世荣脸上肌肉抽搐,由惊转疑,心中急速盘算,认定萧景玄即便知晓儿子离府,也绝难在短时间内找到,硬着头皮道:“府中便是犬子,众人皆可作证。”
萧景玄不再多言,对身后周骁略一示意。周骁取出一卷画轴,徐徐展开,画中青年眉眼,正是梁继宗无疑!
“巧得很,”萧景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本王今日刚收到密报,有人在幽州见过此人。梁刺史觉得,本王的消息,可靠否?”
梁世荣脸上的镇定终于彻底崩溃,沉默良久,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哑声问道:“殿下……想要什么?”
“真相。”萧景玄言简意赅。
梁世荣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内心激烈挣扎,最终,颓然开口:“是……兵部尚书,刘魏。”
他缓缓道出一段隐秘:“多年前,我在都昌县任县令时,曾受亲戚请托,私放了一名死囚。此事后被当时的刑部侍郎卢奇然知晓,他当时并未追究。我原以为风波已过,谁知上任栾城刺史后,已升任刑部尚书的卢奇然竟派人找上门,以旧事相挟,命我将牢中身强力壮、有武艺在身的死囚秘密替换出去。我有把柄在他手,只得就范,并让周文渊听从安排。至于这些人的去向,我实不知情。”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约六年前,刘魏的人找到我。言及栾城矿产丰富,邀我参与走私。谁人不知这刘魏与卢奇然是姻亲,我也只好答应。他负责协调边关通行,我负责在本地筹集物资,周文渊则找人运输。所得利润,刘魏独占五成,我与周文渊分得两成,剩余一成,分给下面办事的商户。”
林文轩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刘魏等人,竟是利用官员把柄,层层威逼利诱,织成如此庞大的利益网络。他立刻追问:“可有实证?”
“有。”梁世荣肯定道,“每次交给刘魏的银钱,都是通过一个名为‘汇丰’的钱庄汇兑。林大人一查便知。”
“如此说来,周文渊满门被杀,亦是刘魏所为?”林文轩顺势追问。
梁世荣却摇了摇头,看向萧景玄:“并非刘魏。”
“那是何人?”林文轩追问。
梁世荣再次沉默,良久才艰难道:“此人……身份成谜。我只知,他每次派来联络之人,皆是武功极高的黑衣人。”
林文轩眉头紧锁,正欲再问,萧景玄却抢先开口,抛出一个更惊人的问题:“那黑石坳的金矿信息,也是这幕后之人,交给你的吧?”
“金矿?!”林文轩闻言,心头巨震。
梁世荣猛地看向萧景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绝望:“看来……两年前潜入我书房,盗走账本与密信之人,果真是殿下所派?”
萧景玄不置可否,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他,等待答案。
梁世荣长叹一声,彻底放弃了抵抗:“不错。发现金矿的线索,正是两年前一黑衣人以飞箭传书送至我房中。信中言明黑石坳藏有金矿,并威胁我,若上报朝廷,便取我性命;若告知刘魏,可分我一成利润。我起初不信,但此人竟能在我重重护卫下,如入无人之境,深夜坐于我卧榻之旁……第二日,我便将此事密报刘魏。刘魏得知后,果然隐瞒不报,私下派人勘探,确认金矿储量惊人。”
萧景玄追问:“金矿开采至今,进度如何?有哪些人具体参与?”
梁世荣道:“金矿开采一事,全由刘魏亲信负责,如何运作,有哪些人参与,我并不清楚。去年我曾派人前去探查,根本无法靠近,那里守卫极其森严,且皆是训练有素、身手不凡之辈。”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看其行事作风与装备,似乎……还有军中之人参与。”
萧景玄面色愈发凝重。沉默片刻,他再次开口:“那幕后黑衣人,为何非要杀周文渊灭口?”
梁世荣答道:“黑衣人称,周文渊负责的走私线已被人 盯上,恐其暴露,牵连出金矿之事,故而派人将其灭口,并将这本记录走私的账册交给我,说是……算是金矿进展顺利的‘奖赏’。”
“你可曾见过那黑衣人的真面目?”萧景玄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梁世荣摇头:“从未。他总是神出鬼没,我对他的来历、样貌,一无所知。正因如此,当年账本失窃,我才那般恐惧,立刻将犬子送走。此人之可怖,远超想象……”
梁世荣被周骁带下去后,萧景玄起身,对林文轩沉声道:“本王会安排人,秘密将他押解进京。金矿之事,关系重大,决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萧景玄离去后,林文轩独坐刑房,心潮起伏。走私案尚未完全了结,竟又牵扯出私采金矿的惊天大案,而件件指向权倾朝野的刘魏。从梁世荣供词可知,萧景玄两年前便掌握了关键证据,却隐忍不发,直至时机成熟,方才给予致命一击。此等城府与耐心,令他心中凛然。
他未敢耽搁,立刻返回驿馆,将今日审讯结果详细写成奏章。为防中途有变,他亲自将奏章送至萧景玄书房。他心知,萧景玄身边必有特殊渠道,能确保奏章安全直达京城。
萧景玄接过奏章,快速浏览一遍,便置于书案之上。
林文轩见他收下,稍松一口气,继而问道:“景王殿下,关于金矿一事,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萧景玄不答反问:“林大人有何高见?”
林文轩早已思虑过,此刻便将自己的分析和盘托出:“根据梁世荣供词,栾城官场恐还有刘魏党羽。刘魏执掌兵部多年,栾城驻军朱将军是否听他调遣,尚未可知。若我们贸然请求调兵围剿,只怕消息泄露,反遭灭口之祸。”
萧景玄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本王之意,与林大人不谋而合。金矿之事能隐瞒至今,必有其严密网络。梁世荣所知恐怕仅是冰山一角。本王先行派遣精锐,摸清金矿虚实及守备力量。林大人与本王则继续留在栾城,以彻查走私案为名,牵制各方视线,迷惑对手。只有等陛下调遣临近州府的虎符到达。”
最终走私一案对外公布的结论,仅止于周文渊勾结三家商户走私盐铁,后因分赃不均,被商户魏葵买凶灭门,关键账册亦被销毁。
而梁世荣因监管不力暂停职查办,等待后续查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