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撕破云层，吝啬地洒进701室。
昨夜的暴雨冲刷了城市，也仿佛冲淡了空气里浓重的霉味，只留下潮湿的清新。
狭小的客厅里，沈砚背脊挺直地坐在硬塑椅上，一夜未眠的眼底带着几缕细微的血丝，却丝毫不显疲态，反而像淬过火的刀锋，更加锐利沉静。
卧室的门虚掩着。
苏晚的呼吸声已经平稳了许多，不再有痛苦的呓语，只是偶尔会翻身，发出轻微的窸窣声。高烧的潮红褪去大半，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不再是那种病态的灰败。
沈砚的目光扫过手机屏幕。
时间指向七点整。他站起身，动作无声地走到窗边，撩开洗得发白的旧窗帘一角。
楼下，街道湿漉漉的，行人稀少。一个穿着蓝色外卖服的身影骑着电瓶车快速驶过，在3栋楼下的消防栓旁短暂停留，放下一个印着超市Logo的纸袋，随即迅速离开。
顾琛的效率，一如既往。
沈砚迅速下楼，取回那个沉甸甸的纸袋。
里面东西齐全：一盒退烧药、一支电子体温计、几盒清淡的粥品和小菜、两套崭新的、质地普通但干净的休闲女装、甚至还有一双廉价的女士拖鞋。最底层，放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拿起文件袋，回到客厅。
拆开封口的火漆（顾琛的风格），里面是几张打印纸。他快速浏览：
【沈岩完整履历】
学历：南江省工业学院（三本），工商管理专业。
工作经历：大学期间及毕业后一年，在南江市“宏达精密电子厂”担任生产线技术助理、设备维护见习。期间参与过数次进口设备的调试与故障排除，表现突出，获“优秀见习员工”称号（附伪造的厂内表彰扫描件）。
技能特长：动手能力强，善于观察学习，对精密仪器操作原理有浓厚兴趣，自学过相关英文手册。
家庭背景：南江农村，父母务农，家境普通。来海城发展寻求机会。
性格特点：踏实肯干，性格内向，不擅交际。
【设备维护“知识库”速记】
针对新悦集团市场部常见办公设备（型号、常见故障代码、简易处理方案）。
重点标注：多功能一体机【天启x300】型，底层服务模式进入指令、常见缓存错误清除流程（与沈砚昨日操作高度吻合）。
解释口径：在宏达厂接触过类似架构的工业设备，触类旁通。
伪造得天衣无缝。
学历、经历、技能来源、性格特点，甚至能完美解释他昨天修复印机的“神迹”——不是天赋异禀，而是电子厂“优秀见习员工”的经验积累！连他偶尔流露的疏离和沉默，都被归咎于“性格内向，不擅交际”。
沈砚的指尖在“宏达精密电子厂”和“优秀见习员工”几个字上轻轻划过，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很好。
这层“电子厂精英”的伪装盔甲，应该能暂时堵住苏晚的疑心，至少能解释最显眼的破绽。
他将履历资料小心地塞回文件袋，藏进自己带来的一个不起眼的旧公文包里。然后，他拿出体温计和退烧药，又打开一盒温热的蔬菜粥，放在折叠桌上。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板。
“苏晚？”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刻意调整过的、属于“沈岩”的平淡温和，“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里面传来一阵窸窣声，然后是苏晚略带沙哑和虚弱的声音：“……醒了……好多了……谢谢……”
沈砚推开门。苏晚已经坐起身，靠在床头。宽大的t恤松松垮垮地罩着她，更显得她身形单薄。
头发有些凌乱，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不再是昨晚那种涣散的迷茫。只是那清明之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尴尬、窘迫，以及……挥之不去的困惑和审视。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沈砚的脸，然后落在他放在桌上的粥和药上，最后又飘回他的袖口——那里空空如也，袖扣早已被他摘下，藏进了公文包最隐秘的夹层。
只有袖口边缘整齐地挽起一小截，露出一段线条流畅的手腕。
“量下体温。” 沈砚将电子体温计递过去，语气自然，仿佛昨晚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然后吃点东西，把药吃了。”
苏晚接过体温计，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她低着头，按照说明夹在腋下，不敢看沈砚的眼睛。昨晚的记忆像被打碎的镜子，混乱地拼凑着：冰冷的暴雨、绝望的砸门、简陋的屋子、滚烫的额头、温热的毛巾……
还有那些光怪陆离、让她心惊肉跳的梦境碎片——耀眼的光芒、冰冷的金属扣子、秦朗得意的脸、还有一个模糊的、带着命令口吻的声音在说“你看错了”……
哪些是真实？哪些是高烧的幻觉？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沈砚。
他正背对着她，在桌边摆放着一次性餐具，侧脸在晨光中显得平静而专注，没有一丝异样。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里面是一件普通的灰色毛衣，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收留了落难同事的、沉默寡言但还算好心的普通新人。
难道……真的是自己烧糊涂了？
把普通的金属扣子看成了“星尘芒”？
把别人的好心当成了别有用心？
体温计发出“嘀嘀”的提示音。
苏晚拿出来一看：37.8°c。低烧，但比昨晚好太多了。
“还有点低烧，吃了药休息下就没事了。” 沈砚看了一眼读数，将温热的蔬菜粥推到她面前，“先喝点粥。”
食物的香气勾起了苏晚的饥饿感，她确实饿坏了。
顾不上尴尬和疑惑，她小口小口地喝起粥来。温热的米粥滑过喉咙，暖意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也让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昨晚……谢谢你。” 苏晚捧着塑料碗，声音很低，带着真诚的感激，“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起房东张姨那冷酷的嘴脸和窗外的瓢泼大雨，她仍心有余悸。
“举手之劳。” 沈砚淡淡地应了一句，自己也打开一盒粥，拿起勺子。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模仿出来的拘谨，仿佛不太习惯与人共餐。
气氛有些沉默。只有勺子偶尔碰到塑料碗壁的轻微声响。
苏晚小口吃着粥，目光却忍不住再次飘向沈砚。
他吃饭的姿势……很奇怪。
背脊挺得笔直，拿着勺子的手指修长，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优雅，喝粥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下颌线微微收紧，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这和她印象中那些在食堂狼吞虎咽、或者边吃边高谈阔论的男同事截然不同。
这种深入骨髓的仪态，真的是一个电子厂出来的“优秀见习员工”能有的吗？
那个关于袖扣和光芒的梦境碎片又顽固地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