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殿,往昔那萦绕不散的、混合着甜蜜与宿命气息的粉红色霞光,如今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变得黯淡而压抑。殿内寂静无声,只有古老木架上无数红绳无风自动时发出的、细微如叹息般的摩擦声。
月老瘫坐在那张陪伴了他无数岁月的蟠龙纹蒲团上,原本红润慈和的面容此刻灰败如土,深深的皱纹里刻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与疲惫。自从那对苦命画师与小姐被算法强行拆散,而那画师最终堕入魔道、酿成更大灾祸之后,他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彻底崩断。道心受损带来的反噬,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无时无刻不在刺扎着他的神魂,让他周身原本温润祥和的神力变得滞涩不堪,运转间隐隐发出哀鸣。
他手中那根象征着三界姻缘权柄的“龙凤主红绳”,以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心念一动便可跨越万水千山,此刻却感觉重若太古山岳,每一次试图抬起,都仿佛要耗尽他残存的所有气力,手臂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系统光幕依旧在不依不饶地闪烁着,推送着一条条由“用户匹配度算法”计算出的、“高潜力”的姻缘推荐。
【匹配度91%:东海龙宫三太子与北海玄龟族公主。系统判定:门当户对,强强联合,政治联姻有助于稳定四海格局,优化水族资源分配。】
月老浑浊的目光扫过光幕上太子那隐含“桃花劫数”的命格星图,以及公主那“寿元绵长却性情孤冷如万载玄冰”的命盘注释,嘴角难以自抑地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挣扎、反驳,甚至没有力气去叹息。他只是麻木地,如同一个被抽去灵魂的提线木偶,伸出颤抖的手指,在那冰冷的确认区域点下。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未来龙宫盛宴上的虚与委蛇,以及那漫长神生中相对无言的冰冷孤寂。
【匹配度87%:人间某位正值鼎盛、励精图治的年轻帝王与一位出身边关将门、英气勃勃的女将。系统判定:帝星闪耀,将星护持,结合有利于巩固边疆,震慑外敌,提升王朝气运稳定性。】
月老闭上双眼,不忍去看那帝王紫微星盘中隐藏的猜忌与多疑,也不忍去感受那将门女命中带有的宁折不弯的刚烈。他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完成了牵线的动作。耳畔,仿佛已经听到了未来朝堂上因外戚而产生的风波,与深宫高墙内无人理解的幽怨啜泣。
他不再去翻阅那些被系统以“低匹配度”、“存在风险”为由拒绝牵线,甚至建议强行拆散的案例列表。他害怕。害怕看到更多真心在数据面前被碾碎成齑粉,害怕听到更多有情人无法成眷属的绝望哭泣。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那本就布满裂痕、摇摇欲坠的道心,会当场彻底瓦解,神格崩散。
在极度的无力与悲怆中,这位古老的神只找到了一种微不足道,却耗尽他最后心力的反抗方式。在每一次依照算法那冰冷指令,完成红线牵搭之后,他会凝聚起残存的神力,指尖在那根新生的、代表着“数据良缘”的红线末端,极其隐晦地、打上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能感知和辨认的、如同泪滴形状的灰色小结。
这个小结,没有任何实际力量去改变红线的因果,它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也无法扭转既定的命运。这更像是一种记录,一种在无可抗拒的洪流中,为自己,也为那些被冰冷数字所定义、所牺牲的“缘分”,留下的无声的墓志铭。每一次打下这个小结,他神魂的负担便加重一分,脸色也更苍白一分,但他依旧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进行着。这或许是他这位执掌情缘亿万年、如今却无力回天的老人,在面对这不可抗拒的“变革”浪潮时,所能进行的最后一点可怜的坚持,最后一丝对过往信念的悲壮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