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卷转身,面对躺平仙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并无意外。他知道,自己这几日的举动,定然逃不过这位看似慵懒、实则对御马监了如指掌的仙尊法眼。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没有回避,而是坦然迎向对方的目光。
“仙尊。”陈卷拱手,语气平和,“此前是下官过于执拗,未能领会御马监运行之妙。这几日旁观学习,方知此地自有乾坤,非简单‘效率’二字可以概括。”
躺平仙尊挑了挑眉,似乎对陈卷的坦诚有些意外。他拔开酒葫芦的塞子,仰头灌了一口,用袖袍擦了擦嘴角,笑道:“哦?能让你这来自‘麦肯锡’的卷王说出这番话,看来这几日你没白待。说说看,领悟到什么了?”
两人并肩走在霞光渐褪的云坪上,远处天马成群,悠然归厩,仙吏们说说笑笑,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一派安宁景象。
陈卷组织着语言,缓缓道:“下官看到,此地仙吏虽无严苛规章约束,但对天马习性、云场生态了如指掌,其照料出于本心,而非外力驱使。天马于此,无拘无束,心神愉悦,体魄自然强健。此间和谐,确非强求而来,乃是…顺势而为,自然天成。”
“顺势而为…”躺平仙尊重复了一遍,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能看到这一层,算是不错。但‘势’为何物?你可知晓?”他不等陈卷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下去,“势,非是一成不变。如同这云海,看似平静,内里却有无数云气流向、能量聚散。我御马监之‘势’,在于天马之天性,在于云场之循环,在于仙吏与此地万物长久磨合形成之默契。我之‘无为’,非是放任自流,而是尊此‘势’,护此‘势’,让该生长的生长,该沉淀的沉淀,不做那揠苗助长、逆流而行的蠢事。”
他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一匹正在用蹄子轻轻刨着云地、显得有些焦躁的枣红色天马:“你看那匹‘赤焰’,它今日心火稍旺,乃是因其血脉中一丝远古火麒麟血脉受今日星力牵引所致。若按你那‘精准管理’,是否要给它喂食降火仙草,或者记录在案,列为‘异常’?”
陈卷凝神望去,确实能感觉到那匹名为赤焰的天马周身灵气略显躁动。
躺平仙尊继续道:“但它不需要。这点躁动,于它而言是磨砺,是激发血脉的契机。只需让它自行在‘冷泉云涧’旁待上一晚,吸纳些水汽,自行调节便可。你若强行干预,反而可能打断其血脉觉醒的进程。此即‘无为’之一解——知何时该为,何时不该为。”
陈卷若有所思。他不得不承认,躺平仙尊的话,触及了他之前管理思维中的一个盲区——过度干预可能扼杀系统自身的适应性与进化潜力。
“仙尊所言,确有至理。”陈卷诚恳道,“然,天庭设立各部司,终究有其职责。若完全放任,如何确保御马监能应对突发状况?如何向上禀明此间运行状况?若遇资源配给、人员晋升,又当以何为凭?全然‘无为’,恐亦难行。”
这是他面临的现实困境。玉帝和天庭需要看到“成效”,需要可衡量的“证据”。
躺平仙尊呵呵一笑,拍了拍陈卷的肩膀:“小友,你陷入非此即彼的窠臼了。老夫并非反对一切‘有为’,而是反对那不顾‘势’的‘乱为’、‘强为’。你要数据,可以,但数据为何不能用来更好地理解这‘势’,辅助我们‘顺势’,而非试图‘控势’?”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陈卷:“譬如,你可知御马监万千天马,每年自然孕育的‘云驹’数量,与云海‘生生之气’的浓度,存在一种微妙的平衡?若‘生生之气’过浓,则天马繁衍过快,云场压力增大;若过淡,则繁衍不足,马群活力下降。这个平衡点,或许就是你可以去观察、去记录的‘数据’之一。理解了此数据,便可适时调整,维系平衡,这才是数据之用。”
陈卷眼中精光一闪。躺平仙尊的话,如同在他脑海中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数据,不一定非要用来考核个体,逼迫行为;也可以用来理解系统,监测状态,辅助宏观决策!
“仙尊的意思是…将管理的重心,从对仙吏个体行为的控制,转向对御马监整体生态健康的监测与维系?”陈卷试探着问道。
“有点意思了。”躺平仙尊满意地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具体如何做,那是你这位司主该思考的事。老夫只提醒你,莫要舍本逐末。御马监之本,在于这天马与云场共生之‘势’。失了此‘势’,纵有万千漂亮数据,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这场云坪上的对话,没有剑拔弩张,只有理念的碰撞与交融。陈卷第一次感觉,自己似乎开始触摸到在御马监推行“优化”的另一条可能路径——一条不是征服,而是融入与引导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