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云坡的风裹着碎石子，打在临时搭起的帆布帐篷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有人在外面轻叩。徐子陵用匕首削着一根枯枝，篝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帐篷壁上，忽明忽暗。柴绍带来的锐士们在帐篷外轮岗，脚步声踩过碎石，规律得像沙漏里的沙。
“说真的，”寇仲往火堆里添了块枯木，火星“噼啪”溅起，映得他脸上的刀疤更清晰了些，“李小子这次倒是下了血本，三车军饷，够陇右军三个月的开销了。”他用树枝拨了拨火堆，露出底下埋着的红薯，香气混着烟火气飘出来，“你说他就这么信我们？不怕我们卷了银子跑路？”
徐子陵将削好的枯枝扔进火里，火苗窜高半尺：“他信的不是我们，是‘杨公宝库’。洛阳王世充、河北窦建德，谁不想把那宝库据为己有？李世民要想坐稳关中，必须先拿到宝库的控制权。”他顿了顿，看向帐篷外漆黑的夜色，“而且，他算准了我们恨魔门——阴癸派这些年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我们迟早要跟他们清算，和天策府合作，是眼下最省事的法子。”
柴绍裹着件厚氅，咳嗽了两声，脸色依旧苍白：“子陵兄说得是。李大哥常说，乱世之中，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目标。他知道你们志不在朝堂，只要能借宝库之力平定战乱，舆图的事好商量。”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精致的糕点，“这是长安带的‘芙蓉酥’，尝尝？”
寇仲毫不客气地抓了一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还是长安的点心精致，比扬州城的糖糕强多了。”他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徐子陵的肩膀，“对了，上次在扬州码头帮我们抢回盐引的那个老船夫，你还记得不？他儿子考上了长安的太学，前阵子托人带信来，说想请我们喝杯酒。”
徐子陵的动作顿了顿，削枯枝的匕首在指尖转了个圈：“记得，他女儿嫁去了洛阳，嫁给了个绸缎铺的掌柜。”篝火的光落在他眼底，映出些复杂的情绪，“等洛阳的事了了，回去看看。”
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兵器出鞘的脆响。寇仲瞬间按住腰间的井中月，柴绍也猛地站起，手按在剑柄上：“怎么回事？”
一个锐士掀帘进来，脸色凝重：“柴公子，外面发现几个黑影，穿着阴癸派的服饰，被我们打跑了，但他们留下了这个。”他递过来一块木牌，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扭曲的符号，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是‘催命符’。”徐子陵的声音冷了下来，“阴癸派的规矩，留下这符号，就是说他们会不死不休。”他将木牌扔进火里，符号在火焰中蜷曲，最后化作灰烬，“白媚没走，她在等我们离开断云坡，好在路上截杀。”
寇仲嗤笑一声，井中月在指尖转了个圈，刀光映着篝火：“正好，早上没打够，晚上陪她们玩玩。”他起身往外走，“我去安排一下，让兄弟们把银箱分装到马背上，天亮就动身，趁他们没准备好，先冲出去。”
柴绍看着寇仲的背影，叹了口气：“仲少还是这么急脾气。”他转向徐子陵，“其实李大哥早有安排，他派了‘玄甲军’在前面的‘落马坡’接应，只要我们能到那，阴癸派的人再狠，也不敢跟玄甲军硬碰硬。”
徐子陵没说话，只是望着跳动的火苗。他想起多年前在扬州城，他和寇仲还在码头扛活，为了抢半块发霉的饼子跟野狗打架。那时他们不懂什么天下大势，只想着明天能有口饱饭吃。可现在，他们的刀要为更多人而挥，他们的脚步要跟着乱世的洪流往前走，停不下来。
“子陵兄，”柴绍的声音轻了些，“我知道你和仲少不想卷入朝堂纷争，但如今这局势，躲是躲不掉的。王世充在洛阳称帝，窦建德占了河北，萧铣据守江南，天下四分五裂，百姓流离失所……杨公宝库的财富和军械，或许是结束这乱世的关键。”他从怀里掏出一卷地图，摊在地上，“这是洛阳城的布防图，李大哥说，你们要是去洛阳，或许用得上。”
徐子陵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洛阳城的街巷、城门、粮仓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墨迹还带着点新印的香气。他想起在扬州城听说书先生讲的“逐鹿中原”，那时只当是故事，如今才明白，所谓逐鹿，脚下踩的都是百姓的尸骨。
“天亮动身。”徐子陵突然开口，将地图卷起来塞进怀里，“告诉兄弟们，打起精神，落马坡之前，谁也不能掉链子。”
柴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吩咐。”
帐篷里只剩下徐子陵一人，篝火渐渐弱下去，只剩一堆暗红的炭火。他摸出藏在怀里的半块玉佩，是当年和寇仲在破庙里捡的，两人各分了一半，上面刻着模糊的“平安”二字。他用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忽然想起寇仲常说的那句话：“管他什么天下大势，咱们兄弟在哪，哪就是家。”
外面传来寇仲的吆喝声，夹杂着马蹄和兵器碰撞的脆响，大概是在安排防务。徐子陵将玉佩揣回怀里，起身走出帐篷。断云坡的夜空格外清澈，星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钻，风里带着远处雪山的寒气，冷得人脑子发醒。
他抬头望着最亮的那颗星，听说那是“帝星”，自古就被认为是天下主的象征。可在他看来，那星星和扬州城夜晚挂在码头的渔火没什么两样，都是照着人往前走的一点光亮而已。
“想什么呢？”寇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拿着两袋水囊，扔给徐子陵一个，“明早卯时出发，我让兄弟们把银箱都绑在马肚子两侧，这样就算遇袭，也能随时弃车跑路。”
徐子陵接住水囊，指尖碰到冰凉的囊身：“没什么，在想洛阳的绸缎铺，说不定能给老船夫的女儿带块好料子。”
寇仲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你细心。等这事了了，咱们去洛阳最大的绸缎庄，让掌柜的把最好的料子都拿出来，随便挑！”
风又起了，吹得帐篷顶上的帆布猎猎作响。远处传来几声狼嚎，凄厉得像鬼哭，却衬得这坡上的篝火和人声格外实在。徐子陵握紧手里的水囊，看着不远处寇仲和锐士们说笑的身影，突然觉得，这乱世虽然难走，但只要身边有这几个能把后背托付给彼此的人，再黑的夜，也总能走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