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上空的暗红云气,如同溃散的败军,在失去了“万象璇玑仪”这个核心的牵引后,开始缓慢地、无序地消散。那令人窒息的肃杀与压抑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与茫然。城中各处,那些幽碧的异火也如同失去了燃料,逐一熄灭,只留下焦黑的痕迹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石腥气。
则天门广场原址那巨大的天坑,如同大地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沉默地诉说着方才那场近乎神迹(或曰灾难)的能量湮灭。坑壁光滑得诡异,反射着逐渐清朗的天空,深不见底,无人敢靠近窥探。
听雪楼的秘密据点内,气氛凝重而忙碌。
陈远依旧昏迷不醒,被安置在室内最干净的床铺上。他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断臂处的伤口虽经凌素雪精心处理包扎,不再渗血,但边缘皮肉仍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色。最令人担忧的是他体内那诡异的能量状态——淡金与暗红的光丝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如同蛰伏的毒蛇,潜藏在他经脉与脏腑深处,偶尔在皮肤下闪过一丝微光,提醒着众人那潜在的危机。监天令静静放在他枕边,古朴无华,唯有凌素雪等知情人能感受到其内部那缕“星烁之种”似乎经历了一番淬炼,变得更加凝实内敛。
刘擎天的情况则更为直观地危险。他肩头的伤口乌黑发紫,毒素已蔓延至半身,整条左臂肿胀不堪,皮肤下可见可怖的黑线正向心脉蜿蜒。他靠坐在墙边,额头冷汗涔涔,牙关紧咬,凭借强悍的体质和凌素雪的金针封穴苦苦支撑,但意识已开始有些模糊。雷朔匕首上的剧毒,显然非比寻常。
“必须尽快解毒!此毒猛烈,我的金针和现有药物只能延缓,无法根除!”凌素雪检查着刘擎天的状况,秀眉紧锁,美眸中满是焦急,“需要特定的解毒血清,或是找到毒性相克的天材地宝……仓伯,楼中可还有此类珍藏?”
老仓翻遍了据点内本就有限的库存,最终只找出几味能暂时压制毒性、缓解痛苦的药材,无奈地摇了摇头:“楼主,此类剧毒之物及其解药,皆属禁忌,楼中储备本就不多,此前动荡,更是消耗殆尽……”
众人的心沉了下去。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刘擎天……
“或许……徐都督那边有办法。”公输衍沉吟道,“徐氏舰队常年在海外航行,接触奇物甚多,其‘格物院’或许收藏有解毒良方,或者……认识精通此道的海外医者。”
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立刻联系徐都督,告知我们所在,请求接应和医疗支援!”凌素雪果断下令。老仓立刻动用听雪楼最后隐秘的渠道,向洛水下游方向发出了紧急讯号。
等待是煎熬的。期间,墨文和公输衍尝试利用据点内简陋的设备,持续监测洛阳及周边地区的地脉状况。数据显示,随着“璇玑仪”的毁灭和煞气源的消失,洛阳本地的地脉能量正在缓慢趋于平缓,但那种“平缓”却透着一种虚弱的死寂,仿佛一个重病初愈的病人。而更广阔区域的地脉网络,尤其是并州方向传来的波动,依旧紊乱而充满隐患,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尚未平息。
“九鼎地脉网络,牵一发而动全身。”墨文忧心忡忡地看着记录下的数据,“并州鼎沉寂,幽州鼎不稳,如今洛阳枢纽又遭此重创……整个北方乃至中原的地气格局,恐已悄然生变。未来天时、地利,乃至农耕、水脉,都可能受到影响……”
这无疑是一个更加深远、也更加令人无力的危机。
一天后,就在众人焦急等待,刘擎天情况愈发危急之时,外面终于传来了约定的信号——徐氏舰队的人到了!
来的并非大队人马,而是公输衍的弟子,带着几名徐氏亲卫和一位身穿海外番邦服饰、须发卷曲、眼神锐利的老者。那老者自称来自“拂林国”(东罗马帝国),名叫安德罗斯,是徐氏舰队的随船医师,精通各种疑难杂症与毒素。
安德罗斯检查了刘擎天的伤势,又嗅了嗅伤口的气味,再用一种奇特的水晶透镜仔细观察了血液样本,面色凝重。“这是一种混合了多种矿物与生物毒素的复杂剧毒,非常罕见。”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说道,“我能配置缓解药剂,延缓毒性发作,但要彻底清除,需要一味主药——**北海巨鱆的墨囊结晶**。此物只在极北寒冷海域的巨鱆体内偶有发现,能中和百毒,尤其克制此类阴寒矿物毒素。”
北海巨鱆?墨囊结晶?众人闻所未闻。
“舰队中可有此物?”凌素雪急问。
安德罗斯摇了摇头:“此物极其稀有,可遇不可求。徐都督已下令在库藏中寻找,并派人前往沿海市舶司打听消息,但……需要时间。”他看了一眼意识模糊的刘擎天,“我的缓解药,最多能为他争取……**半个月**。”
半个月!众人的心再次揪紧。半个月内,要找到那闻所未闻的“北海巨鱆墨囊结晶”,谈何容易?!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陈远,手指忽然轻微地动了一下。守在他身边的凌素雪立刻察觉,俯身呼唤:“陈远?陈远?”
陈远的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初时涣散,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聚焦,看清了凌素雪担忧的脸庞。他想开口,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凌素雪连忙用棉签蘸水,湿润他的嘴唇。
“……擎天……如何?”他挣扎着,用微弱的声音问道。
凌素雪心中一痛,强忍着没有说出实情,只道:“他受了伤,但暂无性命之忧,徐都督已派人来接应我们了。你感觉怎么样?”
陈远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屋内众人,最终落在自己空荡荡的右肩,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与茫然。他尝试抬起左手,却发现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异常吃力。体内那股蛰伏的异种能量,虽然暂时平衡,却如同沉重的枷锁,束缚着他的生机。
“……地脉……如何?”他又问,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关切。
墨文上前,简要将地脉监测的情况告知了他。
陈远沉默了片刻,闭上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良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眼中虽疲惫,却恢复了一丝往日的锐利。“……煞源虽除……根伤未愈……并州……幽州……乃至江淮……恐皆受影响……需……早作应对……”
他断断续续的话语,却点出了当前最核心、也最棘手的难题。归墟教团的直接威胁暂时解除,但他们造成的破坏,以及更深层次的地脉危机,才刚刚开始显现。
“徐都督的舰队已在洛水下锚,请诸位即刻移步登舰。”前来接应的徐氏小队长躬身道,“此地不宜久留,朝廷的兵马似乎已开始整顿城防,清理‘乱党’。”
显然,石敬瑭的朝廷绝不会放过这个接管洛阳、肃清异己的机会。
众人不再犹豫,立刻收拾行装。刘擎天被小心地安置在担架上,陈远则由凌素雪和一名北疆老兵搀扶。他们悄然离开这处庇护所,再次融入洛阳城残破的街巷,向着洛水码头方向行去。
登上徐如海派来的快艇,驶向停泊在河心的“巡海星槎”。回头望去,洛阳这座千年古都,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沧桑与沉默。血云散尽,但战争的阴霾与人心的惶惑,却远未消散。
登上“巡海星槎”的甲板,徐如海早已等候在此。他看上去比之前更加清瘦,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深沉与疲惫。他看到被搀扶着的、失去一臂、脸色苍白的陈远,以及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的刘擎天,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辛苦诸位了。”他上前一步,目光扫过众人,“洛阳之事已了,虽代价惨重,但终究阻止了更大的灾祸。然,天下之势,恐由此生变。”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东南方向,那里是汴梁,是晋廷中枢所在。
“刚收到消息,晋帝石敬瑭已下诏,以‘平定洛阳妖乱、安抚地方’为名,派遣其心腹大将杜重威,率精兵五千,不日即将进驻洛阳。同时,敕令各地严查‘左道妖人’,尤其是……与‘星烁石’、‘地脉机械’相关者。”
徐如海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看来,有人是想借机,将水搅浑,顺便……清理掉所有不受控制的技术与力量了。”
陈远在凌素雪的搀扶下,勉强站稳,迎着河风,望向汴梁的方向,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左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
新的博弈,已然开始。而他们,带着满身的伤痕与未解的危机,再次置身于这乱局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