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阁楼积灰的樟木箱前,指尖刚触到那叠泛黄的信纸,身后就传来阿柚轻飘飘的叹息。她总这样,明明没有实体,却能让空气里浮着的尘埃都慢下来,像被揉碎的月光沉在半空。
“别碰最底下那封。”她的声音贴着我耳边掠过,带着老房子特有的潮湿气息。我抬头时,正看见她半透明的裙摆扫过木箱边缘,那些积了十年的灰竟没被吹动分毫——这是她近来常有的状态,好像随时会变成一缕烟散掉。
我没听她的。指尖掀开最底下那张牛皮纸信封时,指腹忽然被什么硌了一下。借着天窗漏进来的暮色细看,信封封口处竟沾着半枚暗红色的印记,不是印泥,倒像干涸的血。阿柚的身影猛地晃了晃,我转头时,正撞见她垂着眼,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被雨水打蔫的蝶翼。
“这是我哥的信。”她开口时,声音里裹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十年前,他就是拿着这封信出门,再也没回来。”
我这才注意到信封右下角的署名:林砚。这个名字我听阿柚提过一次,那个在她十五岁那年失踪的哥哥,也是她留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我小心地拆开信封,信纸展开时发出脆响,一行刚劲的字迹跃然纸上:“阿柚,别等我,也别找我。”
可信里不止这一句话。在那行字下面,还有几行被反复涂抹过的痕迹,我凑近了才看清,是用极淡的铅笔写的:“后山废宅,他们在找……”后面的字迹被涂成了黑团,只有最后两个字依稀可辨:“指纹”。
“指纹?”我下意识抬头,却发现阿柚的目光正落在我握信纸的手上。她的视线像带着温度,我低头一看,自己的食指正按在信纸中央——那里竟有一枚浅灰色的指纹印,不是我的,边缘还沾着一点暗红色,和信封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这不是我哥的指纹。”阿柚忽然飘到我面前,她的脸离我极近,我甚至能看清她瞳孔里映出的天窗轮廓,“我见过他的指纹,右手食指有一道疤,是小时候帮我削铅笔划的。”
我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翻出书桌抽屉里的旧相册。那是我十岁生日时,阿柚偷偷用拍立得拍的照片,照片里我举着蛋糕,她站在我身后,半透明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我把照片凑到信纸旁,指尖抚过照片上她搭在我肩上的手——她的右手食指,赫然有一道浅白色的疤。
空气突然静下来,只有阁楼外的蝉鸣断断续续飘进来。阿柚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我伸手想去碰她,指尖却穿过了她的肩膀。她看着我,嘴角忽然牵起一个极轻的笑,像风吹过水面时泛起的涟漪。
“原来我等的不是他回来。”她轻声说,声音越来越淡,“是等我自己记起来,那年在后山废宅,我哥把什么藏进了我的手心里。”
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食指,那里没有疤,却在触到信纸的瞬间,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暮色渐浓,信纸上的指纹忽然变得清晰,和照片里阿柚手指上的疤,正好重叠在一起。
阿柚的身影越来越淡,我伸手想抓住她,却只握住一把冰冷的空气。她最后看我的眼神,像小时候哄我睡觉那样温柔,我听见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次,换我去找你了。”
阁楼里的尘埃终于落下来,落在信纸和照片上。我握着那封信,忽然明白阿柚为什么总说,她留在这世间,是因为有未完成的事——不是等哥哥回来,是等我帮她,记起那个被时光藏起来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