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寂静如死。
火焰早已熄灭,唯有焦黑的大地在余温中轻轻颤抖。
沈砚盘膝而坐,双目微阖,掌心悬浮着那枚赤金色的玄胎之心。
它在他指尖轻轻跳动,如同真正的心脏。
每一次脉动,都牵动天地灵息的微妙律动。
灵焰悬于一旁,化为一缕半透明的火光,静静凝视他。
“主,这就是你要造的……命?”
沈砚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深沉如海,神识早已沉入那颗玄心之中。
——那是一片混沌。
无形无色,却充满原始的冲动。
其中有火、有水、有风、有土……
却没有“序”。
沈砚的灵识在其中行走,仿佛面对一个未完成的宇宙。
“无序之中,有生的可能。”
他轻声喃喃,
“若能使其自成法则,便不再是造物,而是‘道’。”
他指尖一动,灵火化作丝丝光线,缓缓渗入玄胎之心。
霎时间,混沌之海翻腾,火焰燃起,雾气升腾,
四象隐隐浮现,形成一个微缩的天地。
灵焰的声音在旁震颤:“主!这火……似乎在吞你!”
沈砚额角青筋暴起,身躯微微颤抖。
玄胎之心的力量强横无比,反噬如潮。
他却未退,反而低声吟诵:
“以识为模,以心为炉;
炉中生息,息中化灵;
若心不灭,命自有形。”
他吐出一口血,鲜红溅落玄心之上。
那一刻,天地灵气骤然剧变!
血与火交融,玄胎之心表面浮现复杂的金纹,
如同无数细小的阵法在运转,
每一条灵纹都闪烁着生命的光。
灵焰惊道:“这是——造命纹!”
沈砚的声音沙哑却平稳:“是。天道不容,唯我心铸。”
随着灵火的持续注入,玄胎之心渐渐改变形态。
它由球状化为卵状,内里流动着微弱的光影。
那光影模糊不清,却似有人形。
沈砚的神识再次探入。
他看到,一滴滴灵液在无形中凝聚,
骨骼、血肉、经脉,似在按照某种古老的规律自发成形。
那规律并非他设计的——
它在“自己成长”。
沈砚心头一震,喃喃道:
“它……在自演?”
灵焰低声问:“主,这意味着什么?”
沈砚的眼神忽而复杂。
“意味着我造出了一个不听我指令的生命。”
空气陷入诡异的寂静。
他望着那正在成形的光胚,心中五味杂陈。
造物之术,本该在“造者”掌控之下。
可这一次,他只是点燃了火种。
火种自燃,自成秩序。
这并非“创造”,而是“诞生”。
灵焰的声音轻轻颤抖:“主……你是不是造了一个灵族?”
沈砚摇头:“不。灵族借天而生,这一命——无天可依。”
他顿了顿,低声补上一句:
“它,是反天而生。”
“反天……”灵焰低语,
火焰中隐约有惊惧之色,“那岂非——禁种?”
沈砚没有回答。
玄胎之心中的人影愈发清晰,似是孩童般蜷缩。
呼吸微弱,却清晰可闻。
一声极轻的“嘶”从那心胚中传出。
那不是风声,而是呼吸。
沈砚的手指微颤。
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从他掌中生出。
这一刻,他几乎忘记自己是谁。
他只是一个见证者。
“主,它……看着你。”
灵焰的声音让他猛地回神。
沈砚抬头,只见那半透明的命胚微微转动,
一双尚未完全凝固的眼,透过火光,
竟真的在“看他”。
没有恐惧,没有依附,
那是一种本能的好奇。
沈砚喃喃:“它有‘识’了……”
灵焰的火光微微摇曳:“主,你做到了。”
沈砚却露出一丝苦笑。
“不,这一步……是它自己走出来的。”
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既然它自诞而生,便不该由我命名。”
命胚内的光影闪动,像是在回应。
灵焰问:“那它该叫什么?”
沈砚凝视着那团光,声音低沉如誓:
“它若真能立于天道之外,
便唤作——无名。”
天地微震。
那团光在听到“无名”的瞬间,竟轻轻颤动了一下,
发出一声近似于“笑”的气息。
沈砚怔住。
灵焰几乎不敢出声。
“它……懂你。”
沈砚缓缓抬手,指尖的火焰逐渐熄灭,
玄胎之心的光芒也随之收敛,只留下一缕温热的微光。
他喃喃道:
“懂我,便是离我最远的开始。”
灵焰不解:“主,你为何忧?”
沈砚看着那命胚,眼神如刀:“因为造物懂造者,
那一刻,它便开始思考自己为何存在。”
火光摇曳,天地寂静。
而远方天穹之上,隐隐传来雷鸣。
一道天罚未形的气机,正在缓缓凝聚。
夜色已深,天穹如墨。
荒原上风声止息,一切生机似被那枚命胚吸入其中。
沈砚静坐,灵识全部沉入玄胎。
火光微弱,却照亮了他神识中的那一方“小天地”。
那命胚已不再模糊。
它的轮廓愈发清晰——细小的躯体,浅淡的五官,
甚至连呼吸的频率,皆与沈砚自身心息共鸣。
一缕微光在命胚额前亮起,
似乎在呼应造者的心念。
“你,听得见吗?”
沈砚用意识传音。
那团光微微一颤。
“……谁?”
那声音极轻,似风拂过初生的草。
带着迷茫,也带着本能的好奇。
沈砚心中微震——那不是幻听。
命胚,真的“活”了。
“我是造你的那个人。”他沉声回应。
“你可知自己为何存在?”
命胚沉默良久,方才缓缓道:
“我……不知道。”
“但我感到,有一股光在我体内燃烧。它告诉我——要活下去。”
沈砚呼吸一滞。
那股光,正是他以心血与灵火凝成的造命之源。
灵焰低声道:“主,它已自识己心。若继续成长,它可能——”
沈砚抬手,止住了它。
“我知道。可我不能毁它。”
灵焰急声:“可那是‘无天命’!造它者必受天罚!”
话音未落——
轰!!
一声巨响从天穹传来。
乌云骤起,雷霆如巨龙蜿蜒,横贯天际!
沈砚猛地抬头,只见一道光柱从云层坠落,直指他所在之地。
天罚,提前降临!
“主!快避!”灵焰惊叫。
沈砚却未退。
他左手执炉,右手按玄胎,冷声道:
“若天要毁我造物,我便以己身为炉,护它成形!”
他猛然喷出一口血,洒在命胚之上。
鲜血瞬息燃烧,化作一道火纹——
火纹如龙,盘绕命胚,阻断雷光。
轰!!
雷霆落地的瞬间,荒原崩裂!
整片天地都被照成银白,灵焰被震飞百丈之外。
沈砚被劈得半身焦黑,却依旧盘坐不动。
他的手还紧紧按着那命胚。
火纹在他掌心与命胚之间流转,形成一种奇异的共鸣。
雷霆并未再劈下去,反而在半空停滞,
仿佛有某种更高的力量,在“观察”他们。
命胚微微张口,声音极轻:
“我……疼。”
沈砚低声道:“疼,说明你在活。”
命胚安静下来,火光在其体内闪烁,
片刻后,它又轻声问:
“那你呢?”
沈砚笑了,笑容里有血,也有苦涩:“我?我只是个造匠。”
“造匠要为自己的作品负责。”
轰——
第二道雷终于降下!
比先前更猛烈十倍,直接将大地震出深坑!
灵焰狂吼:“主!再来一击你会死的!”
沈砚的神识却忽然宁静。
他看着命胚,声音低沉:
“若我死了,你就继续活。”
命胚眼中的光明暗交错,
“为什么?”
沈砚笑得平和:“因为你,是我心中的‘道’。”
话音落下,第二道雷光轰然击中他。
天地失声。
灵焰以火焰之体护住命胚,
泪光在火中闪动——那是灵之哭泣。
一炷香之后。
风停。雷散。
荒原上,沈砚依旧盘坐,只是气息微弱到几乎消失。
他身上的焦痕遍布,却在胸口处,
浮现出一道新的火纹。
那火纹正是命胚的形状——微小,却闪烁着温柔的光。
命胚静静漂浮在他面前,
轻轻伸出光之手,触碰了他眉心。
“你不该死。”
一缕柔光渗入沈砚体内,
他的胸膛缓缓起伏,气息竟重新归来!
灵焰震惊:“它……反向赐命给你?!”
沈砚睁开双眼,喉间一声低笑:
“我造它,它回我——”
“这,就是命的循环。”
命胚歪着头,似乎还不明白。
沈砚轻抚它,语气温柔:“你该走了。别被我牵绊。”
命胚的光芒忽然一阵闪动。
然后,它缓缓退后一步,身影逐渐透明,
融入天地。
没有声响。
没有哭泣。
只留下一缕余火,静静落在沈砚掌心。
灵焰低声问:“主,它去了哪?”
沈砚看着那缕火,喃喃道:
“它在找属于自己的道。”
“当有一天,它若以‘人’的形态再现,那便是天道承认——‘造命’可行。”
他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穹,
雷云已散,唯有一颗星,在暗夜中微微闪烁。
那星光淡,却极执着。
沈砚嘴角微弯,
“走吧,灵焰。我们要为它,造一个能容它之世。”
风起,火光重新燃起。
他的身影在荒原尽头渐行渐远,
而那一缕余火,仍在他指尖轻跳,
宛若心跳——
宛若,一个尚未消逝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