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沿着那断续滴落的暗金色血迹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暴戾气息,向着青铜城深处走去。
脚下的青铜地面传来冰冷的触感,与诺顿残留的灼热怨念形成诡异的对比。
周围的断壁残垣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骤然降临的毁灭,但江南对此漠不关心。
他关注的,只有前方那越来越清晰的、如同受伤困兽般的能量波动。
尼德霍格的声音在他意识中低语,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冷酷:
【听,那痛苦的喘息。像不像熔炉将熄时,最后那几声不甘的爆鸣?他以为逃回这里就能舔舐伤口,卷土重来?愚蠢。这不过是延长了死亡的过程,增加了终末的丑陋。】
江南没有回应。他穿过一片由倒塌巨柱形成的石林,眼前出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偏殿入口。
殿门早已破碎,里面透出微弱而不稳定的红光,伴随着沉重的、仿佛拉风箱般的呼吸声。
他迈步走入。
偏殿内部空间巨大,但同样是一片狼藉。
中央有一个巨大的、仿佛天然形成的青铜凹坑,坑底残留着凝固的熔岩痕迹。
而此刻,在凹坑的边缘,一个身影正蜷缩在那里。
那不再是路明非记忆中那个穿着廉价t恤、眼神迷茫的“老唐”。
这是一个近乎完全龙化的怪物——身高超过三米,体表覆盖着暗红色的、破损不堪的龙鳞,许多地方鳞片剥落,露出下面焦黑翻卷的血肉,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头。
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似乎已经折断。
他的头颅更接近龙首,但还保留着部分人类的轮廓,此刻正痛苦地低垂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混合着痛苦与极度仇恨的嗬嗬声。
暗金色的血液,正从他身上多处可怕的伤口中不断渗出,滴落在冰冷的青铜地面上,发出“滋滋”的轻响,冒起缕缕青烟。
这就是诺顿。青铜与火之王。在卡塞尔学院遭受重创后,勉强逃回自己的尼伯龙根,却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他似乎察觉到了入侵者,猛地抬起头!那双熔岩般的黄金瞳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但在看到江南——或者说,感受到江南身上那股气息的瞬间——那火焰骤然收缩,变成了极致的、无法理解的惊骇与……一丝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的恐惧!
“吼——!”他发出一声沙哑的咆哮,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伤势过重而踉跄了一下,只能用那只完好的爪子死死抠住地面,对着江南龇出锋利的獠牙。
但那姿态,更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试图虚张声势的野兽,而非一位君王。
【看啊,】 尼德霍格的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这就是背叛者的终末。失去了力量,失去了尊严,甚至连保持基本的形态都做不到,只能像一条野狗一样,在自己的窝里对着影子狂吠。】
诺顿似乎能听到这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嘲讽,他的咆哮声中充满了屈辱和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面对绝对上位者的绝望。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黑王的气息会出现在这里,以这样一种形态!
江南静静地站在殿门口,白衣在昏暗的红光下纤尘不染,与诺顿的狼狈和污秽形成鲜明对比。
他看着眼前这头濒死的龙王,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般的冷漠。他在评估这“污秽”的等级,这“错误”的严重程度。
诺顿的挣扎越来越微弱,伤势和尼德霍格气息的双重压迫,正在迅速榨干他最后的力量。
他眼中的黄金瞳光芒逐渐黯淡,最终,他支撑不住庞大的身躯,轰然瘫倒在地,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结束了。】 尼德霍格的声音宣告道,【一场毫无意义的挣扎。现在,你可以完成最后的‘清理’了,江南。让这错误的火焰,彻底熄灭。】
江南缓缓抬起了手。
他的指尖,似乎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凝聚。不是炽热的火焰,不是狂暴的能量,而是一种更本质的、关乎“存在”与否的力量。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指向诺顿的瞬间——
“等等!”
一个清脆而焦急的声音,突然从偏殿的另一个入口传来!
江南的动作微微一顿,侧头望去。
只见夏弥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那里,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恐,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急切的决绝。
她显然是通过某种方式,强行穿越了两个尼伯龙根之间不稳定的界限,追了过来。
“你不能杀他!”夏弥看着江南,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江南(和他耳边的尼德霍格)都略显意外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尼德霍格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哦?大地与山的小老鼠,你想为这条濒死的野狗求情?】
夏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直视着江南(或者说,直视着他体内那个可怕的存在):“这不是求情!是……交易!”
“我知道您……您归来的目的。”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您要‘清理’这个世界,清除所有您认为的‘错误’和‘杂质’。我和芬里厄……我们或许在您眼中也是需要被清理的部分。”
“但是!”她话锋一转,指向瘫倒在地、气息奄奄的诺顿,“他现在这个样子,对您还有任何威胁吗?他已经是废品了!杀了他,除了满足……‘清洁’的欲望,对您没有任何实际价值!”
“而我……”夏弥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可以为您提供价值!我知道很多秘党的秘密,知道其他龙王可能的藏身之处,知道这个世界很多‘肮脏’的角落!我可以成为您的眼睛!您的工具!”
“留下他,”夏弥指向诺顿,“作为……作为您掌控我的‘质押品’。如果我背叛,或者失去价值,您可以随时取走他的性命,连同我的!”
她说完,紧张地屏住呼吸,等待着审判。
这是一场豪赌,赌这位归来的黑王,除了毁灭欲之外,是否还有一丝……利用价值的概念。
偏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诺顿微弱的喘息声。
江南面无表情地看着夏弥,又看了看地上濒死的诺顿。
尼德霍格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有趣的提议。一只懂得讨价还价的老鼠。你觉得呢,江南?是现在就清理掉这堆无可救药的垃圾,还是……暂时保留,看看这只老鼠能带来怎样的‘清洁’效率?】
清理的指针,悬而未决。江南的抉择,将决定诺顿的生死,也将夏弥和芬里厄的命运,推向了一个更加莫测的深渊。
偏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夏弥的提议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微澜,却无法改变那深沉的、冰冷的底色。
她紧张地注视着江南,等待着他(或者说他体内那个存在)的裁决。
瘫倒在地的诺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微妙的变化,他残存的意识中,那极致的恐惧与绝望,似乎被夏弥的话语搅动了一下,但他已经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发出更加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喘息。
江南的目光在夏弥和诺顿之间移动,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的权衡在闪烁。
尼德霍格的低语在他意识深处回响,带着冰冷的评估:
【工具……质押品……有趣的思路。一只懂得用价值来换取生存的老鼠,确实比一堆纯粹的垃圾要稍微……‘有用’那么一点点。】
似乎,夏弥的孤注一掷,真的让这位黑王产生了一丝考虑的兴趣。
然而,就在这脆弱的平衡即将被打破的瞬间——
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预兆,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带着无尽悲伤与守护执念的力量,猛地从瘫倒的诺顿身上爆发出来!
那不是诺顿的力量!那力量源自他破碎的身体深处,源自那些与他血脉相连、却早已破碎消散的……龙骨十字的碎片!
嗡——!
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无数细小的、暗金色的光点从诺顿的伤口中逸出,在他身体上方急速汇聚,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只有孩童轮廓的、纯粹由光芒和执念构成的虚影!
康斯坦丁!
不是完整的龙王,甚至不是残魂,只是他留在兄长体内最后的、最深刻的守护印记,在感受到诺顿即将彻底消亡的终极威胁时,被强行激发了出来!
那小小的光影发出无声的、却能让灵魂颤栗的尖啸,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玉石俱焚的决绝,猛地扑向了江南!
它没有实体,它的攻击也并非物理层面。
那是一种最纯粹的精神冲击,凝聚了康斯坦丁对兄长所有的眷恋、牺牲以及……对毁灭者的极致仇恨!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另一位龙王最后执念的袭击,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夏弥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江南(和尼德霍格)似乎也因为这意料之外的、来自“已死之物”的反扑而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
然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瞬间,已经足够触犯那至高无上的威严。
面对这扑来的、由悲伤与执念构成的虚影,江南(或者说,他体内的尼德霍格)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或闪避的动作。
他只是……抬起了眼皮。
那双一直空洞漠然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丝情绪——那是一种极致的、如同看待蝼蚁试图撼动山脉般的……不耐烦。
然后,一个词,冰冷、古老、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如同最终审判的槌音,直接在这片空间的所有存在(夏弥、诺顿、康斯坦丁的虚影)的灵魂最深处炸响!
那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那是规则的直接宣告!
【跪下。】
言灵·皇帝!
嗡!!!
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瞬间降临!那不是力量的冲击,而是生命层级的绝对碾压!是造物主对造物发出的、不容反抗的终极指令!
扑向江南的康斯坦丁虚影,在这声命令响起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山当头压下,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鸣,那由执念构成的光影瞬间变得黯淡、扭曲,然后……轰然破碎!化作无数飞散的光屑,彻底湮灭!
最后一丝守护,被无情抹除。
噗通!
夏弥甚至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她的身体就已经不受控制地、重重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冰冷的青铜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惧和敬畏,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僵硬,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而地上奄奄一息的诺顿,在这声命令下,身体猛地一颤,最后一点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
他那巨大的、龙化的身躯,彻底失去了所有动静,变成了一具冰冷的、逐渐僵硬的躯壳。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在他弟弟最后执念被抹杀的同一刻,迎来了他真正的、无声的终末。
言灵过后,偏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江南依旧站在那里,白衣胜雪,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缓缓放下眼帘,眼中的那一丝不耐烦也随之消失,重新变回了深不见底的漠然。
他看了一眼跪伏在地、无法动弹的夏弥,又看了一眼诺顿彻底失去生息的尸体。
尼德霍格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索然无味的淡漠:
【看来,质押品……失效了。】
【不过,工具……似乎还能用。】
江南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颤抖的夏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