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巅的风雪似乎永无止境。
江南的目光从翻涌的云海上移开,那双空洞的瞳孔里映不出任何事物。
他微微侧身,动作轻缓得如同只是调整了一下重心。
绘梨衣立刻察觉到了,抱着伞的手指收紧,仰头看着他,红色的眼睛里带着询问。
没有言语。
江南撑着他的黑伞,迈开了脚步。不是沿着来路,而是走向更高处,走向风雪更狂暴、岩石更嶙峋、几乎不可能有路径的方向。
绘梨衣毫不犹豫地跟上,拖鞋踩在覆雪的黑色火山岩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那层无形的力场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移动,将致命的严寒和罡风牢牢隔绝在外。
他们行走在生命的禁区,如同行走在自家的庭院。
几步之后,空间似乎模糊了一下。
不是视觉上的扭曲,而是某种……存在感的微妙断层。仿佛电影胶片被剪掉了一帧。
下一刻。
风雪声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磅礴的水流撞击巨石的轰鸣!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水汽,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他们站在一条巨大瀑布的侧面,一块凸出的、光滑而潮湿的岩石平台上。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峡谷,上方是奔腾咆哮、如同银河倒泻的巨量水流。飞溅的水珠如同子弹般击打在力场护壁上,碎成更细微的雾。
绘梨衣微微张大了嘴,红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这自然伟力。她下意识地朝江南身边靠了靠,不是害怕,而是震撼。
江南没有停留。他甚至没有看那瀑布一眼。
他再次迈步。
景象又一次切换。
这一次,是绝对的寂静。
冰冷,干燥。脚下是细腻到极致的、如同白色尘埃般的沙地。
眼前是无垠的、起伏的沙丘,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与墨蓝色的、缀满钻石般星辰的夜空相接。
巨大的、轮廓清晰的星座低垂,仿佛触手可及。空气稀薄而清澈,呼吸间带着冰冷的刺痛感,但力场之内依旧温暖。
是某处极高海拔的沙漠或高原。
绘梨衣仰着头,看着那片她从未见过的、浩瀚而清晰的星空,眼睛一眨不眨,忘记了呼吸。
江南静立片刻,仿佛只是在确认坐标。
然后,继续。
炙热潮湿的空气瞬间包裹而来,带着浓重的、腐烂植物和无数种奇异花卉混合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气味。
巨大的、形态怪异的蕨类植物和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如同蟒蛇般垂落。
色彩斑斓的、叫不出名字的昆虫振翅飞过,发出高频的嗡鸣。远处传来某种大型生物低沉的吼叫。
热带雨林的深处。
绘梨衣好奇地看着一片巨大的、正在她眼前缓缓舒展开的、散发着荧光的蓝色蘑菇,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脚步未停。
景象如同被无形的手翻动的书页,飞速变换。
他们站在冰封的北冰洋巨大浮冰上,看着极光如同绿色的幽灵在漆黑的夜空中舞动。
他们立于某座古老神庙断裂的巨柱之巅,脚下是蔓延的废墟和金色的沙漠,夕阳将一切染成血色。
他们出现在午夜无人的、雨水刚停歇的东京闹市街头,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沥青路上拉出长长的、迷离的光带。
他们踏过某座战争刚结束的、残垣断壁仍在冒烟的中东小镇街道,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尘埃的味道。
每一次空间的转换都毫无征兆,寂静无声。没有光芒,没有波动,仿佛只是从一个房间走入另一个房间。
江南始终走在前面,撑着伞,白衣在沙漠的热风中不曾拂动,在雨林的暴雨中不曾沾湿,在极寒中不曾凝结冰霜。
他像一个绝对的点,周围的景象如同流动的背景板,更迭不休,却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只是行走,观察。目光掠过那些或壮丽或残酷或平凡的景象,空洞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反馈。
仿佛这些世界的碎片,只是数据库里需要扫描归档的影像资料。
绘梨衣紧紧跟着他,从一个世界,跌入另一个世界。
她看到了太多从未想象过的景象。她的红色瞳孔时而因震撼而睁大,时而因美丽而闪烁,时而因看到废墟和硝烟而流露出细微的、她自己可能都无法理解的茫然和难过。
她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感受着。小手偶尔会抓紧怀里的伞,或者下意识地拽住江南白衣那未曾沾染一丝尘埃的衣角。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为什么会来这里,接下来要去哪里。
她只是信任地跟着。
跟着这个沉默的、冰冷的、却为她撑开一片绝对安全和宁静的大哥哥,去看这个庞大、复杂、光怪陆离的世界。
最终。
江南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们站在一片空旷的、只有低矮杂草的临海悬崖上。时间是黄昏。
夕阳如同熔化的黄金,将天空和云层染成绚烂的橘红和紫色。
下方,深蓝色的海水缓慢地、有力地拍打着礁石,卷起白色的泡沫。海风很大,带着咸腥的气息。
力场之外,风声呼啸。
力场之内,一片寂静。
江南收起了伞。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他望着海平面尽头那轮正在缓缓沉没的落日,目光依旧空洞。
她站在他身边,看着那轮巨大的、温暖的落日,看着被染成金红色的海面,看着盘旋的海鸟。
她看了很久。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江南被夕阳勾勒出的、冷硬的侧脸轮廓。
海风吹起她暗红色的长发。
她轻轻地、用她那特有的、带着气声的、笨拙却清晰的语调,小声地说:
“世界……好大。”
“谢谢……大哥哥。”
江南没有回应。
也没有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