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位于城市边缘、作为临时锚点的安全屋,窗外已是暮色四合,楼宇间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现实世界安稳的轮廓。将采购的食材放在厨房流理台上,室内短暂的寂静与“哀嚎囚笼”中无时无刻不在的死亡压迫感形成了鲜明对比。
陈启山把自己摔进那张承受了他不少体重的旧沙发,沙发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揉着肚子,那里正发出响亮的“咕噜”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嘿,”他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从那个鬼地方出来,感觉胃里能跑马。见微,倾城,还有新月妹子,咱们别点外卖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怎么样?这才有烟火气嘛!”他目光炯炯地看向陆见微,又扫过顾倾城和新月,眼神里充满了对“正常生活”的渴望。
陆见微刚把新月好奇摆弄的一个陶瓷摆件扶稳,闻言转过身。他看了看流理台上还算新鲜的蔬菜肉类,沉吟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安静站在一旁的新月身上,心中微动,开口道:“好。虽然新月现在的情况,寻常饮食并非必需,能量维持更多依靠太阴之力,但……”他顿了顿,声音温和,“但我想,她很久没有真正尝过食物的味道,也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大家围坐一起的热闹了。就当是……重温一下做‘人’的感觉。”
新月闻言,眼眸微微睁大,看向陆见微,眼中闪过一丝被理解的触动和暖意。她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嗯……我想试试。”
顾倾城优雅地在餐桌旁坐下,将她的随身平板放在桌上,屏幕亮起,已然调出了几个菜谱界面。“既然如此,我申明,我提供理论支持与必要的场外指导。”她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场景数据,“食材预处理步骤、火候控制时间、调味料配比,我可以实时提供数据参考。”
陈启山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对新月热情地说:“对了新月妹子!现在回到现实世界了,没那么多规矩,也别老‘不动’、‘青瓷’地叫了,生分!你就叫我启山哥,听着多亲切!”他咧着嘴,一副“就这么定了”的表情。
顾倾城抬眼看了看新月,语气平淡但并无排斥:“叫我倾城即可。”她似乎也觉得在现实世界延续代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陆见微看向新月,眼中带着询问。新月眨了眨眼,目光在三人脸上流转,最后落在陆见微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探寻:“那……阿微?”这个称呼比“陆见微”亲近,又比“见微”多了几分独特的熟稔。
陆见微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泛起一丝柔和的笑意,点了点头:“可以。”
陈启山在一旁嘿嘿直笑:“阿微?挺好挺好!”
于是,小小的厨房瞬间变成了热闹的舞台,两位男士系上(略显局促的)围裙,正式登场。
陈启山的“豪迈”战场:
他自告奋勇处理一块五花肉,声称要做拿手的“红烧肉”。只见他手起刀落,架势十足,那肉块在砧板上被剁得砰砰作响,仿佛在跟什么看不见的敌人搏斗。“嘿!这肉还挺有韧劲!”他一边用力一边嘟囔,肉末差点飞溅到旁边的陆见微身上。准备葱姜时,他大手一抓,姜块被拍得四分五裂,葱段切得长短不一,充满了不拘小节的豪放派风格。开火后,油刚热,他就急着把肉倒进去,顿时油花四溅,吓得他拿着锅盖当盾牌,嘴里还喊着:“稳住!稳住!这是第一波冲击!”
陆见微的“精细”操作:
相比之下,陆见微这边则是一派沉稳气象。他负责清洗蔬菜和准备配菜。水流舒缓,他修长的手指仔细拂过青菜的每一片叶子,摘去黄叶,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某种精密的仪式材料。切土豆丝时,刀工匀称迅捷,根根粗细一致,落在砧板上发出细密规律的“笃笃”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与他绘制符箓时的沉稳如出一辙。看到陈启山那边“战况激烈”,他默默递过去一个锅盖更大的炒锅,并顺手调小了火力:“启山,慢火煸炒出油更香,不容易溅。”
场外的“智囊”与“观察员”:
客厅里,顾倾城和新月也并未真正闲着。
“启山,根据菜谱提示,五花肉煸炒至微黄即可下料酒,你现在的火候已超过阈值15秒。”顾倾城盯着平板,冷静地报出数据,自然地使用了新称呼。
“启山,糖!糖放错了,那个亮晶晶的是盐!”新月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出声提醒,她虽不懂烹饪,但基本的观察力还在。
“倾城妹子,您这比系统提示还严格啊!”陈启山一边手忙脚乱地找料酒,一边吐槽,额头上冒出了细汗,也顺势改了口。
“阿微,需要我帮你递盘子吗?”新月见陆见微有条不紊,便想帮忙,这个新称呼叫出口时,她感觉自然又安心。
陆见微回头对她温和一笑:“不用,马上好。你看倾城那边需不需要添点水。”
新月转头,看到顾倾城面前的水杯果然空了,便拿起水壶为她斟上。顾倾城微微颔首:“谢谢。”目光却未离开平板,继续履行她“场外指导”的职责,只是偶尔嘴角会因为陈启山的笨拙而几不可察地弯一下。
这顿在“指挥声”、“提醒声”、锅铲碰撞声和偶尔的“险情”中完成的饭菜,终于被端上了桌。陈启山的红烧肉色泽深重,略显狂放;陆见微的清炒时蔬青翠欲滴,蒜蓉粉丝蒸虾摆放得整齐漂亮;还有一盆番茄蛋花汤,色彩分明。
“开动!”陈启山一声令下,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自己的“杰作”放入口中,烫得他直抽气,却竖起大拇指,含糊地自我肯定:“嗯!香!就是有点……咸了。”他赶紧扒拉两口米饭。
众人都笑了。陆见微细心地将虾和蔬菜往两位女士面前推了推。新月小口尝着陆见微做的菜,眼睛微微亮起,轻轻点头表示好吃。她也试着夹了一小块陈启山的红烧肉,细细咀嚼,虽然味道浓重,但她还是咽了下去,并对一脸期待的陈启山点了点头。顾倾城姿态优雅地品尝着,对于陈启山那盘过于豪迈的红烧肉,她只是客观评价:“肉质软烂,酱油风味突出,但焦糖化反应略微过度。”听得陈启山直挠头。
然而,就在这顿闹哄哄、充满烟火气的晚饭接近尾声时,新月看着桌上空了的盘子,看着大家放松的笑脸,眼神却渐渐有些飘远,唇角那抹浅淡的笑意也慢慢敛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她低着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最后一粒米饭。
细心的陆见微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他放下筷子,轻声问:“新月,怎么了?”
新月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迷茫和水光,声音很轻:“没什么……只是,只是突然想起,以前爹爹做饭时,也是这样的热闹……只是,再也没有了。”她的话语里带着对逝去时光的深深怀念与一丝无处寄托的怅惘。
客厅里安静了一瞬,连陈启山都放下了饭碗,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陆见微心中了然。失去亲人的痛楚,他亦曾深刻体会。他看着新月,这个因仇恨与执念而重生,却又在努力适应“活着”的灵尸女孩儿,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想要给予她温暖的冲动。
他沉吟片刻,声音温和而坚定:“新月,等下一个场景结束之后,”他顿了顿,清晰地说道,“我带你回我老家看看吧。”
新月微微一怔,疑惑地看向他:“回……你的老家?什么叫老家?”
“嗯,”陆见微点头,“也就是我长大的地方,尝尝我妈妈做的菜。虽然可能比不上龙门客栈的特色,但……应该能让你感受一下,普通的、热闹的家庭是什么样子。”他想给她一个“家”的体验,哪怕只是短暂的。
新月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有期待,有忐忑,还有一丝不知所措。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可是……我该怎么说?以什么身份去呢?”她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类了。
陆见微看着她这副难得有些懵懂的样子,忽然想逗逗她,驱散那份伤感。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用一种故作随意的语气说:“这个简单,到时候你就说是我女朋友就行了。”
“女朋友?”新月更加困惑了,这个词对她而言十分陌生。她纯净而带着一丝非人质感的眼眸直直地望着陆见微,认真地追问,“‘女朋友’是什么?是一种……新的符咒代号?还是某种职业身份?需要我提前准备什么吗?”
她这话一问出来,旁边的陈启山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肩膀剧烈耸动。连一直保持冷静的顾倾城都忍不住抬手掩了下嘴角,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笑意。
陆见微也被她这过于“学术”的追问弄得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他看着新月那双写满纯粹求知欲的眼睛,想了想,用一种带着点幽默又尽量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释道:“嗯……‘女朋友’嘛,大概就是一种……比较特殊的人类关系。意思是,你是我比较重要的、我会经常陪着、一起吃饭、遇到危险我会挡在你前面的那个女性朋友。”他避开了过于复杂的情感定义,用了她能理解的行为描述。
新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认真消化着这个信息:“重要的……女性朋友……需要陪着、一起吃饭、挡危险……”她喃喃重复,然后抬起头,看着陆见微,眼神清澈而郑重,“那我现在不就是吗?”
陆见微:“……”
陈启山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着大腿:“哈哈哈!见微,你这解释绝了!新月妹子,你说得对!你现在就是!没毛病!”
顾倾城也难得地轻笑出声,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调侃:“见微,看来你在定义人际关系方面,还需要更精确的建模。”
陆见微看着新月那副“我明白了”的认真表情,再看着笑得东倒西歪的陈启山和难得露出笑意的顾倾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间,安全屋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之前那点淡淡的忧伤被冲散得无影无踪。
新月虽然不太明白大家为什么笑,但看到陆见微笑了,看到气氛重新变得轻松温暖,她嘴角也重新弯起了柔和的弧度。这个关于“女朋友”的小插曲,连同新的称呼、热闹的晚餐一起,构成了她重返现实后,一幅珍贵而温暖的记忆碎片。
窗外的夜色更浓,城市的灯火温柔地闪烁着。这顿由笨拙、精细、理性与懵懂共同完成的晚餐,以及饭后的这段小插曲,像一道温暖的光,照进了深渊归途的间隙。陆见微看着身边重新展露笑颜的新月,心中那个带她回家的决定更加坚定。
短暂的休憩是为了积蓄力量,深渊的召唤不久必将再次响起。但此刻,这份源于人间烟火的温暖与一份即将履行的承诺,如同暗夜中的微光,足以照亮前路,给予他们继续向深渊跋涉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