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黑就走。”吴德奎说:“找到无风,告诉他,不管哪里的鬼子,都是鬼子,只要杀了鬼子,就是给我报仇。”
赵三才没吭声。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到现在我还没办好。”吴德奎说着,低下了头。
“你是说杨班长的事?”赵三才问。
“是。”吴德奎说。
杨老三抚恤金已经领出来了,由吴德奎代领。那些肥头大耳的家伙们,没敢克扣,还给多发了,一共一百五十法币,现在存在吴德奎身上。这些钱,能买两头母牛。
吴德奎许诺过,只要他活着,就一定把钱送到杨老三家去。吴德奎也想过这么做,部队开拔前,他就想请假,赶到杨老三家去。但当时军务繁忙,招兵、训练、后勤补给,几乎全部压在吴德奎一个人身上。还没开拔,团长已经请假,作为代理团长,吴德奎更是分身乏术。
吴德奎很后悔,早知如此,就让赵三才跑一趟。
情势危急,吴德奎又想起这件事。当然,还有无风,他很不放心。
吴德奎拿出了那个小纸袋,交给赵三才。三个小时前,它还在团部,放在抽屉里。
赵三才没接,又拿起锤子,叮咣砸了两下,又使劲吐了一口:“该死的鬼子钢盔,就是他娘的硬!”
吴德奎吼道:“别他娘的犯倔,五分钟前,我还想着和你一起上路,但你的脚太他娘的臭,老子讨厌你了!”
赵三才仍没说话,眼泪却流了出来,顺着脸颊,又滴落到大刀片上。
“团座——”李参谋跑过来,报告说:“临时军械库又被鬼子占了,最后运送弹药的弟兄也都殉国。”
“怎么搞的?老子不是让你提前运出来吗!”吴德奎吼道。
“是提前运了,但临时仓库又被鬼子占了,里面弹药也不多了。”李参谋解释说。
吴德奎摆摆手,心里也明白过来,是转运到镇子西北的临时仓库,又被鬼子占了。里面弹药已经不多,因为仓库大部分弹药已分发下去。而那些弹药,要么跟随阵亡的弟兄,落在鬼子手里,要么就在拼杀中快消耗光了。
“告诉弟兄们,节省弹药,务必撑到天黑!”吴德奎大喊道。
天终于黑了下来,遵照吴德奎命令,三个营准备开始反击。
就在这时,鬼子、二鬼子忽然停止攻击。枪声停了下来,但传来二鬼子的喊话声:“442团弟兄们,你们听着,大田左一太君说了,想和你们吴团长面谈——”
黑暗中,传来一个回音:“谈你娘的腿,告诉鬼子,俺们团座忙着呢,没工夫搭理你们!”
“兄弟,还是谈谈吧,大田左一太君说了,你们都是英勇的士兵,他很敬重你们,希望你们方希武器,皇军会重重优待你们!”
“这还差不多,你等着,俺去请团长过来!”
五分钟后,忽然亮起手榴弹爆炸火光,连串爆炸声过去后,随即又响起喊杀声。442团向鬼子开始了反击。鬼子、二鬼子被打的措手不及。趁镇子里的敌人慌乱之际,士兵们奋力向外冲杀。
打了整整一天,刀砍卷刃了,子弹已经不多了,刚才扔的是最后一批手榴弹。一部分战士,杀出寨墙,冲了出去。
赵三才已脱下军装,换上百姓衣服,从北寨墙跳过,猫着腰,拼命往东北方向跑。
他不想走,要和吴德奎同生死。但吴德奎说,他背了很多债,杨老三的债,全团的债,就是枪毙了侦察连长,他也要负责。他不能再逃走,不然天天会做噩梦。
跑出去的兄弟,没有立即散开,由于目标太大,被鬼子骑兵发现,立即围了上来。
黑暗中,他们用枪身挡着鬼子的马刀,然后没命地想往前跑。
鬼子坦克打开了车灯,照明弹,也打上了天空。站在光亮之下,弟兄们像被扒掉裤子一样,暴露在鬼子视野之中。他们索性不跑了,转过身来,向鬼子骑兵,打出弹匣里的最后两发子弹,又扑了上去。
大部分士兵都没跑出去,他们又被鬼子火力压了回来。大田左一知道自己脑袋撞在了石板上,所以不再顾及自己脸面,命令从宋梁城增援来的鬼子、二鬼子,从西门进入镇子,加入战斗。
大田左一也快顶不住了。
又一番冲杀,除跑出去的上百人外,全团还只剩下三百多人。吴德奎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中已飘满血腥和尸体的气味,他握着赵三才留下的大刀,对身边弟兄们说:“有怕的吗?老子可以允许他出去投降。”
没人说话,也没人动。
吴德奎哈哈笑了:“好,弟兄们,今天就让鬼子见识见识,有血性的汉子,不怕死的爷们,本团长以你们为荣!”
说完,吴德奎手举大刀,向南冲了下去。
鬼子掷弹筒连续打来榴弹,爆炸的光,照亮了旁边的房屋,脚下的胡同。
翻过了外围战壕,赵三才拼命地跑,直跑出十多里地,身后已几乎听不到了枪声和爆炸声,他才停下来,看着隐约的光亮,他扑通跪倒在地,眼泪哗哗流了下来。
是的,吴德奎有没完成的心愿,也担心无风,但吴德奎是想让他活下来,如果有机会,能冲出来。
现在赵三才侥幸冲了出来,可心里非常难过,还不如留在镇子里,和吴德奎一起和小鬼子拼了。
吴德奎已经想到了杀身成仁,最后道别时,他郑重地告诉赵三才:“找到无风,你务必告诉他,就当是我的命令,不要再来国军,留在新四军,好好打鬼子。”
而且,吴德奎告诉赵三才:“你也一样。”
作为吴德奎副官,也是心腹、亲随,赵三才知道,吴德奎对国军已从失望,变为绝望,哀莫大于心死。可吴德奎不能走,已是中校代理团长,他必须和他的弟兄们在一起,也只能把活着打鬼子的希望,寄托给无风和他赵三才。
虽然吴德奎没有明说,但赵三才明白他的意思。一个团又要没了,说不定,整个141师也不复存在,现在死了反倒安逸,不再有痛苦,活着却要悲伤,难过,还要背负着嘱托。
磕了三个头,赵三才起身,向西猛跑,消失在茫茫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