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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书卷一合,手指尖在写着“天子剑”的那三个朱红大字上轻轻按了一下,眼睛里就像冷星似的闪着光。

元会大朝会可是唯一的机会啊。

但是宗亲们的仪仗进殿的时候,那规矩可严了,只能拿着素幡、捧着香炉,绝对没有佩刀带剑的道理。

殿前那三百个武士,全都是贾充和司马氏的亲信,就像三百把大铁锁一样,把天子和宫城死死地给困住了。

要是硬来,那简直就是拿鸡蛋去砸石头,根本不行。

他的眼神在大殿里慢慢地扫来扫去,最后就停在了窗外西边那个高高耸立的钟楼轮廓上。

他脑袋里突然就冒出了《太常仪注》里的另一条规矩:早晨的钟没响之前,百官是不能进宫的。

往年元会的时候,钟敲三下之后,宫门才打开,仪仗才能进来。

这钟声啊,就是皇城从沉睡中醒来的第一声命令,就像是打开所有事情的一把钥匙。

再看那座钟楼,平常都是由虎贲郎带着五十个宿卫轮流看守着,看起来特别牢固,可实际上这就是打破这个僵局的唯一活路。

要是能把自己的人给换进去,那就好比在敌人的心脏里埋下了一个活的棋子。

他把裴元叫过来,压着嗓子,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在宫宴的时候,我要你弹一首《鸣钟引》,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让太常卿亲口说出来,那口景阳钟该修了。”

前些日子,景阳钟曾被夜风震响,老宦官们都说那声音不像往常清越,沉闷得像是呜咽。

流言悄然四起,说是钟魂不安,国运将动。

太常卿刘原早已暗中派人查探,却无结果,只觉心头压着一块阴云。

过了三天,天气还冷飕飕的呢,刚点上宫灯,在太极殿东庑就悄悄摆开了一场为元会提前热场的夜宴。

丝竹声那叫一个好听,跳舞的袖子甩得可好看了。

琴声如水,从廊下漫出,映着宫灯的光,像一缕缕银线缠绕在檐角。

暖香浮动,酒气氤氲,烛影摇红,映得人面微醺。

轮到裴元表演的时候,他稳稳地坐在琴前面,手指头轻轻一拨,一首古雅的《鸣钟引》就慢慢响起来了。

刚开始的时候,琴音还挺中正平和的,大伙听了都点头,酒杯轻碰,暖香浮动。

可弹到“金石不谐”那一段的时候,裴元的指法突然就变了,琴音里冷不丁地掺进去一种特别不和谐的低频颤音,一会儿有一会儿没的,就好像很重的铜器被钝东西来回蹭,又像生锈的铁链子在风里晃悠,刺得耳朵难受,让人心里没来由地就觉得堵得慌、烦闷得很。

那声音钻进耳膜,连烛火都仿佛微微颤动,光影在墙壁上扭曲成波浪形的影子,仿佛整个大殿都在共振。

他小声跟旁边的乐官叹气说:“这曲子是按照古调定弦的,本来应该很清亮的,可是今天晚上共鸣不太对劲儿,好像是有外面的东西影响……难道是钟体坏了?”

坐在前面的太常卿刘原,眉头越皱越紧,好几次想端起杯子喝酒,都因为那奇怪的噪音又放下了。

那颤音让他想起前夜宫人私语中的“钟自鸣”——沉闷、断续,如同呜咽。

他心头一紧,仿佛有根无形的线,把琴音和钟声连在了一起。

等这曲子一弹完,刘原实在是忍不住了,站起来就问:“裴中官啊,这曲子怎么这么别扭呢?是不是景阳钟年头太长没修了,钟体都有裂纹了啊?”

裴元马上离开座位,深深鞠了一躬,脸上全是害怕和担忧的样子,说:“老奴我耳朵不灵,可不敢乱说话。就是刚才弹琴的时候,好像听到钟的魂都快散了,金石的声音都没了中正平和的感觉,这可是不好的兆头啊。”钟的魂儿都快没了!

刘原一听这话,脸都吓白了。

景阳钟可是国家的宝贝啊,这钟声跟国家的运气有很大关系呢。

要是这钟真出了毛病,惊到皇上还算小事,可要是影响到国家的根基,那可就是天大的事儿了。

他一点都不敢耽搁,第二天一大早就给皇上写了奏章,说得那叫一个诚恳,说景阳钟的声音不正常了,这可能是不好的兆头,求皇上赶紧下旨,马上派人检修。

皇上坐在龙椅上,好像很不情愿似的答应了,还当着大臣们的面假装想了又想,亲自点了那个一直被人叫做巧匠的中涓李昭,让他去帮忙处理修钟的事儿,还要求必须在元会大朝之前,让钟声重新变得清脆响亮。

李昭虽为中涓,却自幼痴迷机关之术,先帝曾赞其心思缜密胜过将作大匠,每逢礼器修缮,内廷常遣其协同太常,早已成例。

李昭接了圣旨,当天就带着两个号称是“能工巧匠”的人进了钟楼。

这俩人看着身子骨挺结实的,手上都是厚厚的老茧,乍一看像工匠,其实啊,都是夜巡队里特别擅长飞檐走壁的厉害角色。

他们进了钟楼之后,白天就叮叮当当的,锤子敲铜钉的声音在钟阁里响个不停,木梯子也嘎吱嘎吱地响,房梁上的灰尘直往下落,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陈年木料混合的气味,指尖触到的每一块木板都带着潮湿的凉意;可一到晚上呢,就静悄悄地把挂着大钟的旧绳子,换成了一条用牛筋和钢丝混编的特制绞索,这绞索可结实了,能禁得住好几个人的重量呢。

那绞索摸着软乎乎的,可还挺沉,在手心摩擦的时候还有点小疼,就像一条藏着的蛇似的,微微发烫,仿佛还带着人体的余温。

接着呢,在钟阁最顶层的一个暗格里面,特别严严实实地藏进去了六把淬火的短刀。

这短刀啊,刀刃一拔出来的时候,就泛着那种幽蓝幽蓝的冷光,摸上去就跟寒冰似的,指尖一碰,便有一阵刺骨的凉意直透骨髓。

把刀收进鞘之后呢,再往壁缝里一插,嘿,一点痕迹都不留。

纸肯定是包不住火的呀,钟楼这边有点不正常的动静,很快就传到贾充的耳朵里了。

这贾充啊,对宫里头任何不正常的动静都警惕得很,更别说现在都快到元会大朝这个时候了。

他就亲自带着一队亲兵,直接朝着钟楼就去了,要去查看查看。

那李昭呢,早就料到贾充会来,一点都不慌张,慢悠悠地就迎了出来。

他两只手捧着一截看着像是自然断掉的钟绳,客客气气地说:“贾公啊,您看,这钟绳里面的铜丝好多都锈断了。还好发现得早,要是再晚点,那后果可就太严重了。这真不是有人故意搞破坏的。”

贾充把那截钟绳接过来,用指甲在断口的铜锈那儿刮了刮,然后又递给身后的亲兵,让他们仔细瞅瞅。

这一瞅啊,确实没发现有啥新的痕迹。

贾充呢,就用他那像鹰隼一样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李昭看了好长时间,这才挥了下手,让亲兵爬上钟楼去仔细检查。

到了楼阁里头,就看到两个工匠,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在草席上睡得正香呢,呼噜打得震天响,酒气混着汗味扑面而来。

旁边的工具扔得到处都是,那酒气啊,熏死人了。

锤子上还沾着没干的铜屑呢,炉火剩下的灰烬散发着一股焦铁的味道,反正怎么看都看不出有啥问题。

就在亲兵搜查之际,一名工匠趁人不备,用小锤轻轻敲了钟壁一角——“嗡”地一声,低沉的余音缓缓荡开,震得人耳膜发麻,连脚下的木板都微微颤动。

贾充一下子就回过头来,很严厉地大声问:“什么东西在响啊?”

有个守钟楼的虎贲郎赶紧解释说:“贾公,您别害怕,这是夜里的风从钟口吹过去,让钟又震动了一下,这种事儿经常会有呢。”

贾充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根本就没什么大风啊。

可他找来找去,也实在找不到什么实实在在的证据。

贾充冷冷地命令说:“元会那天,在钟楼外面再安排二十个披甲的士兵,谁也不准随便进去。”“要是有啥异常的动静,不用来问我,当场就给我杀了,啥都得听咱们东府的命令!”

这消息很快就被宫里的内线传出去了。

皇上正站在太极殿的后阁那儿呢,靠着栏杆往远处看,那震动的余波就好像能穿墙似的,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拿着笔在地图上“钟楼”两个字的旁边,轻轻画了个圈,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心里想:“他们防着那钟呢,却不知道啊,真正要闹出动静的,是人。”

然后他就转身把曹芳叫来了,偷偷地命令他,就说“得防备陈留王丧期的时候有乱民闹事”,从夜里巡逻的队伍里挑出十个厉害的,打扮成仆人混到守灵的队伍里去。

这十个人拿的可不是普通的灵幡,是特制的“玄铁灵幡”,那幡杆中间是空的,里面藏着锋利的短刀呢,外面包着麻布和漆,摸起来就跟烂木头似的,实际上比精铁还结实。

幡杆外层裹着浸蜡麻布,再刷三层仿竹漆纹,触手温润轻巧,唯有懂行之人才知其中藏铁。

连日迎送丧仪,守城士兵人人麻木,见孝服成群便心生厌倦,草草放行。

更何况,宗正寺早有报备,王公丧仪所用灵幡免检,制度缝隙,正是藏锋之处。

剩下的六府宗亲进了城之后呢,也按照秘密的命令,把一个特制的“执灯铜符”交给自己的心腹跟班,还不停地嘱咐:元会那天,如果听到宫里的钟响三下,马上把灵幡拆开,拿出里面的刀,赶紧到南园集合,等着听命令。

裴元则每天都借着“给亡魂安慰”的名义,在各个府里进进出出的,他的手指在琴弦上弹出不同频率的震动,低音就像夜里的雨打在房檐上,高音就像风从缝隙里吹过一样,用这个给各个府的校尉传递行动的时间和最后的口令。

指尖拨弦时,琴身微震,仿佛与远方的钟楼遥相呼应。

元会的前一天晚上,下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停了。

空气又湿又冷,这夜晚啊,黑得就像墨汁似的。

房檐角上残留的雨滴,滴答滴答地落到石阶上,溅起一小片一小片的水花,那声音清脆得就像打更的声音一样,每一滴都敲在寂静的神经上。

皇上一个人站在太极殿的后阁那儿,靠着栏杆往远处看呢。

那钟楼的黑影在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夜空中,看起来就像一头趴在宫城房顶上的大怪兽,安安静静的,可又透着一股危险劲儿。

湿冷的风贴着栏杆吹来,带着铁锈与雨水混合的气息,指尖触到的木栏冰凉潮湿,仿佛预示着黎明前的杀机。

李昭就像个鬼魂似的,突然出现在皇上身后,小声地禀报说:“陛下,钟上的绳子已经弄结实了,七个府里的仪仗卫队都已经站好自己的位置了,就等着明天您下命令了。”

皇上点了点头,眼睛还是盯着远处,冷不丁地就问了一句:“贾充今天都去哪儿了?”

李昭弯着腰回答说:“申时的时候进了司马府,戌时从府里出来,没回家,直接就奔东城的武库去了,好像有调动军队的动作呢。”

皇上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特别犀利,就像拔出鞘的宝剑一样,说:“他终于打算动手了——他不是来查我的,反而是自己先乱了阵脚。他越紧张,就越能说明他根本就没什么证据。”

然后皇上转身从桌子上拿了一卷竹简,递给李昭。

竹简上写的是一份伪造的“北辰七卫起事日程”,详细地规划了怎么在三天之后,趁着羽林军换防的时候,在皇宫外面闹事。

皇上冷冷地说:“想个法子,让王晊‘不小心’把这个东西透露给贾充的人。让他以为我们要动手是在三天之后……可实际上,我们真正动手就在明天。”

窗户外头呢,三更的更鼓响儿远远地传过来了,那声音又闷又悠长,“咚——咚——”地,就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坎儿上似的。

眼瞅着元会大朝啊,就只剩下最后的十二个时辰喽。

这深更半夜的,到处都静悄悄的,好像时间都在这黎明前最黑的时候给冻住了一样。

天子还没睡呢,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蜡烛前面,又把那本《太常仪注》翻了一遍,眼睛就盯着“大朝正旦”这四个字,好半天都没挪开。

烛光跳动,映出墙上钟楼的影子,仿佛一只巨手正缓缓抬起,准备拨动命运的指针。

他伸出手去,手指头在桌子上那卷竹简上轻轻滑过,最后就停在“大朝正旦”这四个字上头了。

指尖微颤,像是触到了明日的雷霆。

往窗户外头看,钟楼的黑影就像个大野兽似的立在那儿,安安静静地等着黎明到来呢。

他不会亲自敲钟——那是礼官的职责。

但他要让那钟声,成为大乱之后、大治之初的第一声宣告。

那不是晨钟,是丧钟——为旧秩序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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