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指尖刚触到碑心星纹，识海中太渊子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皮肤表层骤然泛起的刺痛——像有万千根细若游丝的银针，正顺着毛孔往血肉里钻。
他抬头时，方才还湛蓝如洗的天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涌成墨色，云层间裂开蛛网般的银线，每根银线上都流转着幽绿的荧光，像是活物在吐信。
这是......他喉间发紧。
记忆里曾在古魔渊见过类似的光，那是上古大能以命为引布下的锁魂阵。
可此刻的光更冷，冷到他的玄铁剑在剑鞘里发出嗡鸣，像是在恐惧什么。
林渊，你终于来了......
那道温柔的女声再次在识海响起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声音太像了——像极了百年前雪夜，苏清璃捧着药碗坐在他床前，发间玉兰簪碰着瓷碗边沿的轻响。
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玉坠，那是苏清璃被带走前塞给他的，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烫得皮肤发红。
第一根命运丝线缠上他脚踝时，他踉跄了半步。
低头望去，那根本该无形的线竟显了形：半透明的银丝上缀着细小的菱形晶体，每颗晶体里都封印着一段画面——矿洞塌方时他咳血的脸，外门大比时被他斩断手臂的赵松，还有苏清璃最后一次对他笑时，眼角那颗泪痣。
这是......我的命途？他嗓音发涩。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片段在眼前闪回，矿奴时啃食的霉饼味突然涌进口腔，赵松断肢处喷溅的血滴甚至溅到了他鼻尖。
你以为逃出了我的织网？
虚无中传来衣料摩擦的轻响。
林渊抬头，看见虚空裂开一道缝隙，穿银白长袍的女子从中步出。
她的长发是流动的星轨，每根发丝里都缠着活物般的金线，本该是极美的面容却没有温度，像是用千年玄冰雕成的。
玄冥。他咬着牙吐出这个名字。
三个月前在九阴神教密室，他曾见过她留在石壁上的烙印——当时他以为那是某个上古真神的图腾，此刻才看清，那分明是这女人的眉眼。
玄冥抬手，那些缠着他的命运丝线突然暴涨三倍，勒得他肋骨发出咔咔声，你只是进入了更大的牢笼。她指尖轻点，林渊身侧突然炸出七根黑铁锁链，锁链末端刻满他看不懂的古字，每根都有儿臂粗细，撞在他护体罡气上，溅起刺目的火星。
咳......林渊捂住嘴，指缝间渗出鲜血。
他能感觉到体内九狱塔在疯狂震动，第八层的封印正在松动——那是他结丹时用三百年寿命祭炼的层数，此刻塔壁上的符文全部亮成金色，像要把他的丹田灼穿。
这一局，我等了太久。
另一道声音从玄冥身侧传来。
林渊转头，看见风无痕站在那里。
曾经的挚友如今穿着九阴神教的玄色法袍，左半边脸覆盖着青灰色的鳞甲，那是被混沌侵蚀的痕迹。
他的右手正按在腰间的九环刀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老风......林渊喉咙发紧。
三年前在灵界战场，风无痕为救他硬接了魔修的化骨咒，当时他还笑着说等打完这仗，咱们去青竹峰喝你藏的醉仙酿。
此刻对方左眼里流转的幽绿光芒，却让他想起被混沌侵蚀的妖兽——那种失去神智前的疯狂。
别叫我这个名字。风无痕突然低喝，刀身地弹出半尺。
刀光映着他发红的右眼，从你碰破界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再是同路人。
林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感觉到九狱塔第八层的封印地裂开一道缝，滚烫的能量顺着经脉涌遍全身。
那是太渊子当年封印的混沌残片？
还是......他想起石碑背面的血字，破局者需以命为棋，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九狱塔根本不是什么机缘，而是太渊子给他的武器，用来斩断这些命运锁链的武器。
你们以为我还和从前一样？他低喝，体内轮回之力骤然爆发。
玄铁剑地出鞘，剑尖凝着的金色光刃足有三尺长，所过之处，缠着他脚踝的命运丝线寸寸断裂。
那些封印着他过去的晶体纷纷炸裂，赵松的脸、矿洞的霉味、苏清璃的泪痣，全部化作光点消散在风里。
好胆！玄冥的瞳孔缩成针尖。
她双手结印，七根黑铁锁链突然暴涨，像七条毒蛇般缠上林渊的手臂、脖颈、双腿。
林渊能听见骨骼错位的声音，能感觉到鲜血正顺着嘴角、鼻腔往下淌，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因为他看见，在锁链缠绕的缝隙里，九狱塔第八层的封印彻底崩碎，一道金色流光正从塔尖冲出，直贯他的识海。
一根锁链猛地勒住他的咽喉。
林渊眼前发黑，却在意识模糊前看见风无痕的手在颤抖。
那个曾经能把他按在地上揍的男人，此刻正用左手死死攥住右手手腕，像是在和什么东西角力。
林......风无痕的声音突然沙哑，快走......去......
闭嘴！玄冥反手就是一记耳光。
风无痕被扇得撞在身后的虚空上，半张脸瞬间肿起。
林渊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太渊子说过的话：混沌侵蚀的从不是身体，而是人心。或许风无痕还没完全堕落，或许......
咳......他咳出一口血，却笑了。
玄铁剑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剑鸣，金色光刃暴涨至五尺。
他咬着牙，将全部轮回之力灌进剑里——这一剑，他要斩断所有束缚，斩断命运，斩断混沌，斩断......
当啷！
剑刃砍在锁链上的瞬间，林渊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识海里炸开。
那是太渊子的残念？
还是苏清璃的残魂？
他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重叠，有矿洞塌方时的轰鸣，有外门大比时的喝彩，有苏清璃最后说的等我回来。
而在这些声音最深处，有个模糊的声音轻轻说：若要挣脱命运，必须先看清自己......
林渊的动作顿了顿。
他望着被斩断的锁链碎片，突然发现那些黑铁上的古字，竟和九狱塔第九层的纹路一模一样。
林渊的剑尖悬在断裂的锁链碎片上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些古字与九狱塔纹路重叠的瞬间，识海中那道曾被他误认为苏清璃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多了几分沧桑：若要挣脱命运，必须先看清自己。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突然炸开刺目的白光。
是轮回。
第一世，他还是矿奴林渊，在塌方的矿洞里攥着半块霉饼，听着监工的皮鞭声笑出眼泪——那时他以为活着就是全部。
第二世，他挥剑斩了赵松，鲜血溅在宗门匾额上，他望着自己发抖的手，突然想起矿洞深处那具被埋了七日的老奴尸体，原来仇恨与求生，本就是同根的毒。
第三世，苏清璃寒毒发作时，他抱着她在雪地里狂奔，她的血滴在他手背上，比雪还烫，他对着苍天发誓要寻到解药，却没看见她眼底闪过的释然——原来有些承诺，从一开始就是永别。
第四世、第五世……他看见自己在九狱塔前跪了百年，看见自己为结丹杀红了眼，看见自己在灵界战场踩着尸山立誓要护人族周全。
直到第九世，他站在混沌祭坛前，望着被侵蚀成怪物的苏清璃举起屠刀。
这一次他没有挥剑，而是松开了握了千年的玄铁剑，任她的利爪刺穿自己心口。
鲜血溅在她青灰色的鳞甲上，他却笑了：原来我一直执着的，不是救你，是不肯承认自己救不了你。
苏清璃的瞳孔突然有了焦距，利爪在他心口顿住。
原来轮回不是惩罚，是让我看清——林渊的声音混着血沫，我一直困在自己的执念里，把命运的锁链，亲手套在了脖子上。
白光骤然收敛。
林渊睁开眼时，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
他能清晰感觉到体内每一处经脉都在震颤，那些曾被他刻意压抑的情绪——矿洞的绝望、复仇的暴戾、求而不得的不甘——此刻都化作流水，顺着轮回不灭体的脉络缓缓流淌，最终在丹田处凝聚成一团温润的光。
原来这才是轮回之道。他低喃，指尖轻轻抚过玄铁剑的剑脊。
剑鸣不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清越的长吟，像是在回应他新生的魂魄。
放肆！玄冥的呵斥撕裂虚空。
她银白长袍上的星轨突然扭曲成荆棘形态，十根命运丝线从她袖中暴射而出，每根线上都缠着林渊前八世的记忆碎片——矿洞的霉饼、赵松的断肢、苏清璃最后一滴泪。
丝线穿透他的护体罡气，在他手臂上割出血痕：你以为看了几世轮回，就能挣脱我的织网？
林渊没有躲。
他望着那些记忆碎片在眼前飞旋，突然笑了。
那些曾让他痛彻心扉的画面，此刻只让他想起太渊子说过的话：真正的强者，不是能斩断过去，而是能把过去握成剑。他屈指弹在玄铁剑上，剑鸣如龙吟。
逆命剑意，成。
话音未落，他的瞳孔里浮现出九道金色轮印。
玄铁剑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剑尖凝聚的光刃不再是暴戾的金色，而是带着轮回特有的混沌色——黑与白交融，金与灰缠绕，像极了九狱塔第八层封印崩碎时的光芒。
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一剑没有花哨的剑诀，没有磅礴的灵气。
林渊只是顺着心意挥出，仿佛在矿洞挥起第一块碎石，在宗门演武场劈出第一式剑招。
光刃所过之处，命运丝线如腐草般断裂，缠绕他脖颈的黑铁锁链发出哀鸣，表面的古字纷纷剥落，露出下面刻着的二字——原来这些锁魂链，根本就是用他自己的执念铸就。
咔嚓！
最后一根锁链崩断的瞬间，林渊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识海最深处升起。
他抬头，看见九狱塔第八层的塔门正缓缓开启，塔壁上浮现出一行古老铭文，每一笔都像是用星辰刻就：九狱非囚，乃承；轮回非梦，乃誓。
原来九狱塔不是囚笼，是……他的声音哽咽。
那些被他视为枷锁的层数，那些他以为是惩罚的试炼，原来都是在承托他的道心，在见证他每一次跌倒后的站立。
玄冥后退半步，银白长发里的金线突然黯淡下去。
她望着满地锁链碎片，又望着林渊眼中的清明，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你以为你赢了？她抬手按在胸口，一道暗紫色纹路从她心口蔓延至眼底，真正的试炼……
才刚刚开始。
话音未落，整个虚空突然剧烈震颤。
林渊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正撕扯他的识海，那些刚被斩断的命运丝线在虚空中重新凝聚，比之前更粗、更黑，每根线上都缠着他第九世松开剑的画面——那是他最柔软的破绽。
风无痕突然发出一声闷吼。
他捂着心口单膝跪地，左脸的鳞甲正在剥落，露出下面苍白的皮肤。
他抬头时，右眼的幽绿光芒已褪成清澈的黑：小心！
她要……
闭嘴！玄冥指尖弹出一道紫芒，风无痕的话被生生截断。
他瘫倒在地，左脸重新被鳞甲覆盖，却在失去意识前，用口型对林渊说了两个字：苏清璃。
林渊握紧玄铁剑。
他能感觉到九狱塔第八层的能量正在涌入四肢百骸，那些新浮现的命运丝线虽然更粗，却不再让他恐惧——因为他终于看清，所谓命运，不过是自己与天地的对弈。
这一次，他望着重新凝聚的织网，嘴角扬起坚定的弧度，我要亲手写下结局。
虚空中，玄冥的冷笑混着命运丝线的嗡鸣，在林渊耳边回荡：你会后悔今天的狂妄。她的身影开始虚化，最后留下的话像冰锥刺进他的骨缝，等你见到真正的命运之主，就会明白……
你斩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