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青衫被玄铁浆染成了深褐色，易容丹在舌尖化开时带着铁锈味——这是无尘特意用矿洞深处的寒铁草熬制的，能让他的面容在月光下也看不出破绽。
他牵着一匹灰鬃老马，混在运送香烛的车队里，看着城门上悬挂的自己画像。
画中少年眉目冷硬，悬赏令上活擒者赠九转还魂丹的字样被血渍浸得发暗，想来是前几个月有人试图撕毁告示。
站住！守城的九阴教徒横枪拦住车队，铁枪头擦过林渊手背，带起一道浅痕。
他垂眸盯着掌心渗出的血珠，听见教徒粗哑的声音：报上名讳，所为何事？
草民陈三，给圣女城送檀香。林渊的声音压得粗哑，像被烟熏过的旧棉絮。
他摸出腰间的木牌——那是无尘用九霄盟暗桩的信物换的，边缘还留着焦痕，上回李教头说，圣女最爱西丘的沉水香。
教徒的枪尖顿了顿，目光扫过木牌角落的火焰纹，突然用枪柄砸了下林渊肩头：滚进去！
再磨蹭，香灰都要撒你脸上！
城门洞开的刹那，林渊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青石板缝里凝结着黑褐色的血痂，两侧的石墙上钉着十几具干尸，衣物碎片还挂着九霄盟的云纹。
他攥紧缰绳，指节发白——这些都是当年跟着他打天下的兄弟，尸体被曝露在此已有月余，眼窝里还卡着半块未燃尽的香灰。
叩——
钟声从城中心的圣殿传来，悠长而浑浊。
人群突然如潮水般涌动，林渊被挤得踉跄，抬头便看见高台上的白影。
她站在十二级汉白玉台阶顶端，月白裙裾被风掀起，露出脚踝处的银铃。
林渊的呼吸骤然一滞——那是苏清璃最爱的月缎，当年在古魔渊逃亡时，她总说这种料子轻便得像云。
可此刻她的发间没有玉簪，而是缠着九根黑铁锁链，每根锁链都渗着幽蓝的光。
圣女显灵了！
圣女渡厄，我等得脱轮回！
信徒们跪伏在地，额头撞着青石板，虔诚得近乎癫狂。
林渊混在人群里，喉结动了动。
他看见她抬手，动作轻柔得像在抚弄不存在的花瓣，听见她开口，声音甜得发腻：众生皆苦，我以自身为灯......
是苏清璃的声音。
林渊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想起百年前在古魔渊的岩洞里，苏清璃裹着他的外衣，声音发颤却还在给他理伤口：阿渊，等出了这鬼地方，我要在山顶建座竹楼，窗台上种满你爱喝的云雾茶。那时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可此刻高台上的，眼瞳是浑浊的灰，像被人挖走了魂的木偶。
看吧，她已经不属于你了。
阴恻恻的低语在识海炸开，林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垂眸盯着自己的影子——脚边不知何时多了团黑雾，正扭曲成梦魇的轮廓，你镇压的混沌早把她啃得只剩皮囊，你所谓的真相，不过是场自欺欺人的幻梦。
林渊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九狱塔第七层的轮回狱，每次突破时都会看见苏清璃在混沌里挣扎的画面。
此刻他运转功法，塔纹在经脉里发烫，神识如细针般刺入白幽识海——
刹那间，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白幽的识海深处，盘踞着一条由混沌气凝成的锁链，每根链环上都刻着九阴神教的血纹。
锁链另一端系着团幽蓝的光团，那是苏清璃残留的一缕元魂！
她被困在链环里，面容模糊却在拼命挣扎，像只撞在玻璃上的蝶。
苏姑娘......林渊的喉咙发紧，几乎要脱口而出。
他看见白幽的手指突然抽搐，眼尾渗出黑血，可嘴上还在念着教典：我以圣体......
够了。林渊咬着牙低喝，掌心的九狱塔纹泛起金光，将梦魇的黑雾灼出个窟窿。
他能感觉到圣殿地下传来隐晦的波动——那是传送阵启动前的震颤，九阴神教显然准备在今夜转移白幽。
人群还在跪拜，有人往他脚边塞了柱香：快拜圣女，求个平安符！林渊接过香，指尖却摸到香灰里混着的碎玉——是九霄盟特有的传讯玉牌，缺口处还沾着新鲜的血。
他不动声色地捏碎玉牌，感知到里面的信息：子时三刻，圣殿后殿结界最弱。
暮色渐沉，林渊望着高台上的白幽。
她的裙角被风掀起，露出脚踝的银铃——那是他在筑基期用三块灵石给她打的，刻着和两个小字。
此刻银铃上缠着黑丝，正随着她机械的动作发出刺耳的声响，像在哭。
别怕。林渊望着她的方向，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摸了摸腰间的九狱塔，塔纹在掌心发烫，等月亮爬上圣殿尖顶，我就来接你。
晚风卷着血腥气掠过他的耳际，远处传来教徒敲更的声音：戌时三刻——
林渊低头整理被风吹乱的衣襟，袖中悄然攥紧那截沾血的玉牌。
他能感觉到九狱塔在体内共鸣，第七层的轮回狱正翻涌着金色流光。
今夜，不管白幽是傀儡还是分身，他都要斩断那条混沌锁链。
毕竟——
他等这一天，等了百年。
子时三刻的月光像浸了血的银箔，贴在圣殿琉璃瓦上。
林渊贴着廊柱阴影，指尖轻轻划过石墙——方才捏碎传讯玉牌时感知到的波动，正从后殿穹顶的星纹砖下渗出。
他解开腰间酒囊，浑浊的酒液淋在青石板上，瞬间腐蚀出蜂窝状的小孔——这是九霄盟特制的融石露，专破九阴神教的玄铁封灵阵。
后殿木门轻响的刹那，林渊的呼吸几乎停滞。
檀香混着腐肉味扑面而来，白幽正跪在青铜祭坛前，月白裙裾被血渍染成暗紫。
十二根黑铁锁链从穹顶垂落，穿透她的肩背、手腕，在地面汇集成团蠕动的混沌气。
她的头垂着，发间锁链渗出的幽蓝光芒映得面容忽明忽暗，可当林渊的影子落在她脚边时，她突然抬起了头。
你......林渊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白幽的眼瞳不再是浑浊的灰，此刻正翻涌着两团漩涡，一团是苏清璃惯有的清亮，另一团却泛着令人作呕的墨绿。
她的手指抠进祭坛，指甲缝里渗出血珠，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阿......渊？
林渊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半步跨到祭坛前，玄铁锁链突然发出尖啸，在两人之间织成密网。
他抬手按在锁链上，九狱塔第七层的轮回狱轰然运转，金色流光顺着手臂蔓延，锁链上的血纹滋滋作响，像被火灼烧的蛇。清璃，是我。他低喝，掌心的塔纹烫得几乎要穿透皮肤，你记得古魔渊的岩洞吗？
我们烤过的那只雪雉，你说肉太柴......
白幽的身体剧烈颤抖。
她腕间的银铃突然炸响，声音不再刺耳，反而清越如泉——林渊亲手刻的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血珠滴在锁链上，竟腐蚀出细小的缺口。竹楼......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游丝，山顶的竹楼，种......云雾茶......
就是这个！林渊眼睛发亮。
他咬破舌尖，精血喷在锁链上，轮回狱的金光瞬间暴涨。
锁链断裂的脆响中，白幽的识海在他神识里清晰呈现：那条混沌锁链正一寸寸崩解，幽蓝元魂终于从链环里挣出，苏清璃的面容逐渐清晰，她的唇形分明在喊：小心！
找死！
阴恻恻的嘶吼在识海炸开。
林渊的太阳穴剧痛，眼前的白幽突然仰起头，眼瞳完全被墨绿吞噬。
她的指尖凝结出混沌尖刺，直取林渊心口——那招式是九阴神教禁术万蛊噬心，可出招收招的弧度，却和苏清璃当年使剑时如出一辙。
清璃！林渊旋身避开，掌风却收了七分力道。
他的衣袖被尖刺划开，鲜血溅在白幽脸上，她的动作突然顿了顿。
但下一刻，梦魇的黑雾从她背后涌出，裹着沙哑的冷笑：她的身体早被混沌浸透，你护着她，就是护着杀你的刀！
林渊的瞳孔收缩成线。
他甩出腰间的九狱塔，塔身悬浮在空中，每一层都溢出金光，将黑雾灼得滋滋冒响。
白幽的身体却在黑雾中扭曲，原本柔弱的招式变得狠辣异常，指甲划过林渊脖颈时，几乎要撕开他的喉管。我不杀你。林渊咬牙，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用封灵诀锁住她的经脉，但我也不会让你再被混沌操控！
砰——
后殿大门轰然炸裂。
七八个黑衣教徒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九阴神教左护法，他腰间的青铜令牌闪着幽光：果然是你！
敢闯圣女殿，拿命来！
林渊的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他原本计划用轮回狱彻底斩断混沌锁链，却因顾忌白幽的身体迟迟未能下重手，此刻被围攻，只能抱着白幽向窗外跃去。
左护法的追魂钉擦着他的耳际飞过，钉入窗框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颤鸣。
救......她......
细微的气音撞进耳膜。
林渊低头，白幽的睫毛在颤抖，她的嘴唇几乎没动，可那两个字却像重锤般砸在他心口。
他看见她眼底的墨绿正在消退，苏清璃的眼睛重新映出他的面容，带着几分急切与痛苦。
清璃？林渊的脚步顿了顿。
左护法的掌风已经劈至后背，他咬着牙运起缩地成寸，抱着白幽撞破雕花窗，坠进了圣殿后的竹林。
月光被竹影割得支离破碎。
林渊抱着白幽在密林中狂奔，能感觉到她的体温正在流失，混沌气却仍在她体内翻涌。
他摸了摸腰间的九狱塔，塔纹烫得惊人，似乎在回应他的急切。
前方山壁上有个半人高的石洞，洞口爬满了藤蔓——那是他十年前在圣女城踩点时发现的隐秘所在。
坚持住。林渊将白幽轻轻放在石洞里，用玄铁匕首划开自己的手腕，鲜血滴在她唇间，我不会再让你消失。
白幽的手指动了动，轻轻勾住他的衣袖。
林渊望着洞外逐渐亮起的火把光，听着追兵的呼喝声由远及近，将九狱塔按在洞顶。
塔身绽放的金光瞬间笼罩了洞口，藤蔓疯长着将入口遮蔽。
他低头看向白幽，她的眼瞳又恢复了浑浊的灰，可嘴角却残留着极淡的笑意，像极了当年在岩洞里，她给他理伤口时的模样。
不管你说的是谁。林渊的手指抚过她发间的锁链，声音轻得像承诺，我都会找到，然后带你们一起回家。
洞外传来左护法的怒吼：搜！
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小贼和圣女找出来！林渊将白幽的手放进自己掌心，九狱塔在体内轰鸣，第七层的轮回狱正翻涌着更炽烈的金光。
他望着洞外渐亮的天色，眼中的寒芒比刀锋更利——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从他手里夺走最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