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石殿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檐角铜铃被风撞出细碎声响。
林渊垂眸盯着腰间晃动的玉牌，玄色法袍下的手指微微蜷起——玉牌内侧刻着青冥亲卫四个小字，还残留着幽月识海的余温，此刻正贴着他的皮肤发烫。
大人请。
带路的中枢执事墨辰停在朱漆门前，玄色官服的云纹在晨露里泛着冷光。
林渊注意到对方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他腰间玉牌时，睫毛极轻地颤了颤。
他不动声色收了收袖口，九狱塔在识海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震颤，那是灵魂投影分裂完成的信号——一道与他气息、外貌完全一致的虚影，此刻正贴着殿顶梁木，连影子都淡得像片蛛网。
推开殿门的刹那，檀香混着陈旧书卷气扑面而来。
天道殿的正厅足有百亩大小，十二根盘龙柱直插穹顶，每根柱子上都缠着拇指粗的锁链，链身刻满镇魂咒文。
林渊的目光在锁链上顿了顿——这些锁链的材质与九狱塔第二层的禁锢链极像，难道灵界中枢与九狱早有牵连？
大人今日轮值文书阁。
墨辰引着他穿过三道朱漆拱门，停在一扇镶着青铜兽首的门前，
命格文书阁，专管飞升者因果记录。
他伸手推门，门轴发出嘶哑的吱呀声，
属下还有公务，先行告退。
话音未落，玄色官靴已在青石板上敲出两声脆响，转身融入廊下阴影。
林渊望着那道消失的背影，喉间泛起一丝腥甜——方才墨辰递来文书阁钥匙时，指尖在他掌心极快地划了道血痕。
这是破晓教他的暗桩暗号：
若墨辰有异动，血痕会在三息内变黑。
此刻那道血线仍泛着淡红，他松了松紧绷的后颈，抬脚跨进阁内。
阁内光线昏暗，成排的檀木架上堆着半人高的卷轴，每卷都用金丝扎着，封皮上写着飞升者的道号。
林渊走到最近的木架前，指尖在泛黄卷轴上划过，神识如游丝渗入纸页——他需要找的是二字，是任何与塔中锁链、层门相关的记载。
第三排木架最上层，一卷封皮发黑的古卷突然泛起微光。
林渊心跳陡然加快，佯装整理卷轴，指尖轻轻勾住那卷边缘。
神识刚触到卷内文字，后颈突然泛起寒意——有人在盯着他。
你......为何气息不稳？
冰冷的声音像冰锥刺穿纸页的沙沙声。
林渊的手指在卷轴上顿住，脊背绷成弓弦。
他缓缓转身，看见一道玄色身影立在门口，大氅上绣着的监察纹在阴影里泛着幽蓝。
来者面容清瘦如刀刻，左眼角有道贯穿至下颌的疤痕，瞳孔不是寻常修士的黑或金，而是泛着深海般的幽蓝——那是长期使用灵魂类术法的痕迹。
影绝。林渊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破晓曾说过，灵界监察使影绝专司内部清洗，灵魂感知能力能穿透三重幻阵，被他盯上的人，十有八九要脱层皮。
此刻对方负手而立，衣摆无风自动，显然已运起了灵识。
识海里的灵魂投影悄然动了。
虚影沿着梁木爬至影绝头顶，指尖凝聚起归墟剑的剑气——若本体暴露，这道投影能在瞬息间刺穿影绝的识海。
但林渊知道，这是最后一步棋，若现在动手，整个灵界都会被惊动。
属下刚经历一场战斗，尚未完全恢复。
林渊垂下眼，声音里带上几分疲惫，右手虚按在丹田处，
前日随青冥大人清剿南境叛修，有个结丹修士临死前自爆，震伤了经脉。
他故意露出几分懊恼，
本想今日养好伤再来当值，可大人说文书阁事关重大......
影绝的目光像两把细剑，从林渊的眉骨扫到指尖。
当扫过他按在丹田的手时，幽蓝瞳孔突然收缩——林渊的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间一道淡青的伤痕，那是前日与幽月激战时被柳叶剑划的，此刻还泛着未消的红肿。
战斗伤痕？影绝向前迈了一步，靴跟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
林渊闻到一股淡淡的腐叶味，那是长期接触魂器才会有的气味。
对方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缕幽蓝光丝，
让我看看你的灵脉。
林渊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能感觉到，影绝的灵识已经裹住了他的手腕，只要再深入半分，就会触到九狱塔的气息——那座塔的存在，连灵界大尊都未必知晓。
大人。
他突然笑了笑，手腕微转，将那道伤痕送到影绝面前，
这伤看着吓人，实则不打紧。
青冥大人前日还说......
住口。影绝的声音更冷了，幽蓝光丝突然暴涨三寸，直往林渊识海钻去。
林渊后背沁出冷汗，正欲催发灵魂投影，识海里的九狱塔却突然震颤起来——第七层的门扉缓缓转动，一道锁链从塔底窜出，精准缠住那缕光丝。
影绝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分明看见，自己的灵识触到对方识海的刹那，被一团黑雾缠住了。
那黑雾里似乎有无数锁链在游动，每根锁链上都刻着他从未见过的古老符文。
你......影绝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林渊趁机后退半步，掌心悄悄掐了个诀。
灵魂投影在梁木上凝出半张脸，指尖的剑气已蓄至巅峰。
只要影绝再进一步，他就会让这道投影化作最锋利的剑，刺穿对方的咽喉。
影绝盯着他，忽然冷笑一声。
他抬手，那缕幽蓝光丝如活物般缩回指尖，
罢了。
他转身走向门口，玄色大氅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三日后大尊巡查，若再让我发现你气息不稳......
他的声音在门槛处顿住，侧头看了眼林渊背后的木架，
文书阁的卷轴，动一卷都要登记。
林渊望着那道消失的背影，额角的冷汗顺着下巴滴进衣领。
他摸了摸发烫的识海，九狱塔的震颤已经平息，但第七层的锁链上，还挂着半缕幽蓝光丝——那是影绝灵识的残片。
好个监察使。他低声自语，转身看向方才那卷发黑的古卷。
卷轴不知何时已自动展开，最上面一页的字迹在微光里跳动：九狱锁天，天道为囚......
殿外突然传来铜锣声，悠长的余音撞在殿顶，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
林渊抬头，看见灵魂投影正贴着梁木缓缓消散——方才那一瞬间，他差点就暴露了。
他握紧卷轴，指节泛白。
远处传来巡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渊迅速将卷轴塞进袖中，转身走向木架最深处。
那里有扇半掩的小窗，透过窗棂能看见灵界核心方向的星芒，比昨夜更亮了几分。
三日后。他望着星芒，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希望你影绝，能撑到那时候。
殿外，影绝站在檐下，望着天道殿的飞檐。
他抬手，掌心那缕幽蓝光丝突然剧烈扭动，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有趣。他舔了舔嘴角的疤痕，目光重新变得冷硬，看来这文书阁，得好好查查了。
他转身走向监察司方向，玄色大氅在风里猎猎作响。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起几只夜鸦，扑棱棱掠过殿顶。
林渊在阁内听见那声梆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卷轴。
九狱塔在识海深处发出清越的鸣响，这一次，他听见的不再是困兽的嘶吼，而是剑鸣——即将破笼而出的剑鸣。
忽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渊刚要屏息，就听见影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比方才更冷三分：青冥亲卫？
他的心跳陡然停滞。
可我方才去问过青冥大人。影绝的声音像冰锥刺入骨髓，他说，他从未收过什么亲卫。
林渊的瞳孔骤缩。
他望着门口投进的阴影，看见影绝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尖凝聚起幽蓝锁链——那是搜魂锁链的前兆。
影绝指尖的幽蓝锁链如活蛇般窜出时，林渊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
他能清晰听见锁链划破空气的嘶鸣，那声音像极了九狱塔第二层里被禁锢的怨魂哭嚎。
识海深处，九狱塔第七层的青铜门扉地撞开，无数锁链裹挟着黑焰涌出，在他识海最深处织成一张密网——真正的意识被严严实实护在网心，而那道灵魂投影则如纸人般飘到网前，迎向锁链。
林渊喉间溢出闷哼，额角青筋暴起。
投影承受的痛楚顺着锁链反噬而来，像有烧红的铁钎在脑内搅动。
他咬得舌尖渗血，却死死盯着影绝——对方幽蓝瞳孔里翻涌着兴奋，显然以为这一击就能撕开伪装。
可下一刻，影绝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分明看见自己的搜魂锁链触到林渊识海的刹那，被一团黑雾缠住了。
那些锁链上的古老符文突然活过来，顺着他的灵识倒灌而入，竟开始吞噬他的神识！
放肆！影绝踉跄后退半步，左手死死按在眉心。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一缕灵识正在被某种古老法则拆解，像是一块鲜肉被丢进了饿狼环伺的陷阱。
林渊趁机咬破舌尖，精血混着灵气喷向掌心，归墟剑的剑气在指尖凝成细针——这是他在古魔渊悟到的灵魂震荡，专破灵识类术法。
林渊低喝，细针状的剑气如利箭穿透空气。
影绝闪避不及，胸口被震得气血翻涌，玄色大氅的前襟瞬间裂开数道口子。
他撞在盘龙柱上，锁链坠地，脸上的疤痕因剧痛扭曲成蜈蚣：你敢伤我？
监察使大人这是要做什么？林渊抹了把嘴角的血，声音里却带上几分冷嗤，灵界律典第三十二章写得清楚，无大尊手谕私自动用搜魂术，等同于谋逆。他指节扣住腰间玉牌，青冥大人若知我被您这般对待......
影绝的脸色骤变。
他当然知道律典内容，更清楚青冥大尊最厌内部倾轧。
此刻殿外已有巡卫脚步声逼近，他扫了眼林渊袖中若隐若现的卷轴，又摸了摸发疼的识海，突然冷笑一声：算你走运。他弯腰拾起锁链，大氅一甩转身便走，玄色官靴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林渊望着那道消失的背影，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法袍。
他靠在檀木架上缓了三息，才敢调动神识检查九狱塔——第七层的锁链上还挂着半缕幽蓝残识，正被塔内黑焰缓缓吞噬。好险。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卷轴，
这影绝绝非善类，留着始终是个隐患......
殿外的梆子声再次响起时，他突然听见廊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墨辰的身影从阴影里闪出来，玄色官服的下摆还沾着晨露：大人，方才影绝那老匹夫......
他走了。林渊截断他的话，目光扫过对方腰间晃动的银鱼佩——那是破晓组织的暗记。
墨辰会意，从袖中摸出张纸条快速塞过来：
今早巡查时，属下在中枢密道听见大尊亲卫闲聊。
他们说......
天道之井的封印松动了。
林渊的手指猛地收紧，纸条在掌心皱成一团。
他望着墨辰眼底的焦灼，突然想起三日前破晓说过的话：
灵界能镇压九狱的，唯有那口直通永恒彼岸的井。
此刻檀香混着书卷气钻进鼻腔，他却闻到了血与火的味道——影绝的威胁未除，天道之井的秘密又浮出水面，这盘棋，越来越难下了。
去准备传送阵。
林渊将纸条塞进袖口，归墟剑在储物戒里发出轻鸣，
三日后大尊巡查，我要在那之前......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嘴角勾起抹冷冽的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墨辰躬身退下时，林渊摸出那卷发黑的古卷。
卷首九狱锁天，天道为囚八个字在晨光里泛着幽光，与袖中纸条上天道之井四字重叠，像两柄悬在头顶的剑。
他望着梁上残留的灵魂投影碎片，突然听见九狱塔传来轰鸣——第七层的门扉正在缓缓闭合，而塔底深处，有更古老的锁链在蠢蠢欲动。
影绝，三日后。
他对着虚空低语，指尖在剑鞘上敲出与心跳同频的节奏，
我们的账，该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