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将短刀横放在膝盖上,左手紧紧攥着铜哨,舌尖轻抵哨口,随时准备吹响。
凌惊鸿没有抬头,只是缓缓从祭坛的裂缝中抽出那块魂铃残片,指尖微微发颤。体内的震颤仍在持续,像一根根细线缠绕着五脏六腑,时不时狠狠地一扯。她咬紧牙关,将碎片塞回袖袋里,又取出银簪,在羊皮卷轴上的“以血换命”四个字上轻轻划过。
鲜血顺着指尖滑落,滴在墨字之上。
墨迹泛起一层淡淡的红光,转瞬即逝。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稳住呼吸的节奏。不是错觉——这卷轴,真的认她的血。
外面的风停了,石阶口的破布帘静静的垂落。可地砖缝隙里的骨灰,正悄然泛出青光,仿佛被人踩过留下的痕迹。
已经不止一次。
有人来过,又悄然的离去。
头顶传来窸窣声响,一片油纸包裹的东西被轻轻推下,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落在她的脚边。是一块吃剩的桂花糕,纸角沾着一点胭脂印。
她纹丝不动。
云珠懂规矩——有危险就撕一角;安全,则折成菱形。这张纸完好无损,说明外面暂时无碍。
她伸手拾起油纸,指甲轻轻刮了刮那点胭脂。这是她们之间的暗记,红中掺灰,遇热才会显出数字。她将纸凑到唇边,缓缓呼出一口气,热气缭绕间,纸上浮现出几个小字:子时三刻。
萧彻安排的围捕行动就要开始了。
她默默的将油纸收进怀里,扶着祭坛边缘缓缓起身。腿上的伤如同被铁钳夹住,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她不急,一步一步走向石碑,手指轻轻抚过“阿……鸿”两个字。这一次,她没有缩手。
“你们想找到活祭容器?”她低声说道,“现在,我给你们一个线索。”
她解下腰间的一枚旧玉佩——唯有凌家嫡系才有的双鱼纹,轻轻放在银簪旁。两件东西并排置于祭坛的边缘,正对着石碑。
这是饵,也是试探。
寻常探子只会紧盯着卷轴与石碑。但若真是冲着血祭而来,必定会留意这两样东西。一个丫鬟不会佩戴玉佩,更不会将银簪摆放得如此刻意。
是陷阱,也是筛选。
她退回柱子旁坐下,闭目调息。体内的震颤越来越密集,仿佛有什么在不停地敲门。她不敢多想,只将全部心神凝聚于耳畔。
等。
等第一个踏入骨灰圈的人。
子时一刻,乾清宫的东廊。
萧彻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放下朱笔。内侍上前收拾文书,他忽然开口:“今晚巡宫路线照旧走三遍,第二轮时,西角门多停半盏茶时间。”
内侍一怔:“可金吾卫那边……”
“照我说的办。”他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就说朕梦见先帝走过那条路,心中不安。”
内侍低头应下,退了出去。
萧彻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夜风吹入,带着泥土的湿气。他望着太庙方向,伫立良久,才低声呢喃:“你若再不回来,我便亲自去接你。”
说完,他转身取下墙上的佩剑,系于腰间。
这不是装饰用的仪剑。
密室上方,通风口内。
云珠蜷缩在狭窄的通道中,怀里抱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火折子、伤药,还有半块芝麻糖。她一边嚼着糖,一边竖起耳朵倾听着下方的动静。
方才她亲眼看见,一道人影在石阶口一闪而过,未敢进入,很快便退走了。那人穿着杂役衣裳,步态却不似普通宫人,倒像个练过功夫的。
她不敢出声,只能将油纸包轻轻推了下去。
此刻,她死死盯着脚下一块松动的砖,手中攥着一根细绳——另一头连着祭坛边的一根红线。只要凌惊鸿一拉绳子,她便会立刻点燃火折,烧毁备用的卷轴。
她咽下最后一口糖,低声嘀咕:“小姐怎么还不出来……这地方阴森得很。”
但她没动。
主子未下令,她一步也不会离开。
醉仙楼三楼雅间。
顾昀舟坐在赌桌旁,面前堆着铜钱,脸上一副输惨的模样。
“再来!我不信赢不回来!”他一拍桌子,甩出一张银票。
对面的老驿卒笑呵呵地洗牌:“顾公子,您都输三回了,不如歇歇?”
“歇什么歇!今天不翻本绝不走!”他灌了口酒,故意晃了晃身子,装作醉态,“哎,老张,你说这世上真有鬼胎吗?我昨儿听说,二十年前城西乱葬岗埋了九口小棺材,半夜会哭……”
老驿卒的手顿了一下,笑着摇头:“哪有这样的事,都是瞎传。”
“真的假的?”顾昀舟凑近,“我表妹胆小,非要我打听清楚。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一口气全没了。”
老驿卒不再言语,直接推开盘中的牌:“不玩了,头疼。”
顾昀舟眯起眼。
有料。
他之所以如此卖力打探,是因为受了一位神秘人所托,而这人似乎与二十年前乱葬岗的血祭有关。
他悄悄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写下“九棺”二字,塞进酒壶底。稍后自会有人来取。
北狄使馆,宴厅。
巴图鲁举起酒碗,冲对面黑袍裹身的巫师吼道:“喝!不喝就是瞧不起我!”
巫师冷笑一声:“你们南人的酒淡如水,也配叫烈酒?”
“嘿,那你拿你们北地的‘骨焚酿’来比比?”巴图鲁一拍桌子,“听说那酒得用死人骨灰滤过,才能通灵见鬼。”
巫师眼神微闪:“你懂什么。”
“我当然不懂。”巴图鲁猛灌一口,抹嘴笑道,“但我听说,你们有种法子,能找到‘活祭容器’——就是那种命格空悬、能承受千年怨气的人。真有这种人?”
巫师猛然抬头:“谁告诉你的?”
“坊间传言罢了。”巴图鲁咧嘴一笑,“前两天听说京城有个女疯子,半夜往乱葬岗跑,嘴里一直念叨‘我还活着’……”
巫师霍然起身,黑袍一扬,快步离去。
巴图鲁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成了。
他从靴筒里抽出一张符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北狄文字——正是刚才巫师袖口露出的那一角。
密室中。
凌惊鸿突然睁开双眼。
袖中的魂铃残片正在发烫,如同被烈火灼烧。她取出一看,晶石裂开一道细纹,内里隐隐透出红光。
并非来自外界的震动。
而是她的心跳,带动了它的频率。
她抬起手,指尖再次泛起青光,持续三秒后才缓缓消散。
“原来如此。”她低声道,“它不是在寻找敌人……是在认主。”
她迅速取出怀中的卷轴,将玉佩与银簪一同包好,塞进祭坛的暗格。随后抓起一把骨灰,重新撒在石阶入口,围成一圈。
新的预警圈。
地砖缝隙里的骨灰,开始泛起点点青光。
她靠回柱子旁,从袖中取出铜哨,含入口中。
两声短,一声长。
这是预备信号。
上方传来一声轻咳,像是云珠的回应。
外面,风又刮起来了。
石阶口的破布帘被吹开一角。
地砖缝里的骨灰,青光一闪,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有人来了。
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踏在骨灰之上。
就在她即将吹哨的瞬间——
那人的脚步,停在了石阶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