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匣落地的刹那,地面仿佛都震颤了一下。云珠的手指猛地抽开,像是被烫到一般,那截染血的长发滑出半寸远,在地砖上拖出一道湿痕。在这诡异的氛围中,那痕迹宛如一条苏醒的蛇,蜿蜒前行,令云珠心跳骤然加快。
凌惊鸿没有弯腰去捡。
她只是盯着那道红线,瞳孔微缩,仿佛看见了旁人无法察觉到的东西。随即抬起手,将一卷薄如蝉翼的纸塞进云珠的怀里——那是血书的抄本。真正的原册,早已被她用油布层层裹紧,藏入腰侧的暗袋子里。
“回去。”她只吐出两个字,声音压得极低,“锁好门,谁敲都不准开。”
云珠嘴唇微颤,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凌惊鸿一个眼神钉在原地。她最终咬住下唇,抱起空匣,踉跄着退入偏殿的暗门。
风从地底的缝隙渗入进来,吹得烛火歪斜,映得凌惊鸿半边脸明半边脸暗。她转过身,一步步走向祭殿。
祭殿的大门开着。
红绸高悬,三十六座香炉烟雾缭绕,氤氲成凤凰展翅之形。供桌上中央摆着一只金漆木盒,盒面刻着生辰八字——己巳年三月初七。
她的生辰八字。
香雾扑面而来,带着一丝甜腥味。她知道,这是噬魂草混了迷骨香,吸入后三息便神志涣散,七息即坠梦魇。但她并未屏息,反而深深吸了一口气,舌尖抵住牙龈间的银针,冷冽的药味直冲脑门,将最后一丝昏沉逼退。
她一下跪在地上。
头垂得很低,发丝遮住了眼底的清明。香灰落在肩头上,她一动不动;烛火爆出轻轻的响声,她亦不动。像一尊早已备好的祭品。
苏婉柔从高台上缓步而下,裙裾拂过血线绘就的北斗纹路。她俯视着凌惊鸿,唇角微微一扬:“凤凰入笼,魂归祖庭。这一劫,你是逃不掉的。”
祭司开始吟唱起来,音调古怪,如同一条蛇在喉间爬行。供桌上那杯酒泛着暗红色的光泽,宛如凝固的血。
凌惊鸿闭着眼。
前世的记忆翻涌而至——断发那夜,也是这样的香,这样的歌。她被绑在石柱上,长发垂入沟渠,血顺着星图流向北方。那时候的她不甘,咬破嘴唇欲喊,却被一块浸毒的布堵住了嘴。
就在那一刻,她学会了“断息术”。
心脉可以缓慢,呼吸可以断续,瞳孔可以收至针尖样大小,体温可降至如死尸。只要痛感足够真实,身体便会相信自己正在死去。
银针刺入人中。
不是别人动的手,是她自己用指甲掀开针尾,让尖锐刺入皮肉之中。剧痛炸开的瞬间,她全身一颤,随即彻底松弛下来。
她的唇色发青,鼻息全无,颈侧动脉几乎摸不到跳动。
“她晕了?”祭司迟疑了一下。
“不。”苏婉柔蹲下身子,指尖划过凌惊鸿的脸,“她是……死了。”
她端起那杯酒,捏住凌惊鸿的下巴:“既为凤凰,当饮此血酒,魂归北狄祖庭。”
酒液倾倒而下。
就在第一滴触及唇缝的刹那,凌惊鸿猛然睁开了眼睛,一口咬住了苏婉柔的手指。
“啊——!”苏婉柔惨叫一声,酒杯脱手而出掉在地上。
凌惊鸿借力翻身,手腕一抖,酒液尽数洒向供桌上的烛火。
火焰骤然腾起,由红转蓝,幽光映得满殿鬼影幢幢。那蓝焰扭曲着,竟幻化成一张人脸,在无声的嘶吼。
“蛊引之毒。”凌惊鸿冷冷开口,松开嘴巴,任苏婉柔缩手后退,“点燃即现形,你敢说这不是祭魂邪术?”
祭司脸色大变,连退两步:“不可能!此酒无色无味,怎么会……”
“因为它认得我。”凌惊鸿缓缓坐起,指尖抹过唇边残留的酒渍,“我的血,就是它的克星。”
她心口的那点朱砂突然发烫,仿佛被什么唤醒了。但她不动声色,只将手按在地上,借宽袖遮掩,以指尖轻叩三次——短、短、短、长,正是开启青铜匣的节奏。
三十六座香炉同时震颤。
烛火齐齐偏转,指向殿门。
苏婉柔察觉到有异样,厉声下令:“快关门!锁阵!启动血咒!”
四名祭司扑向殿门,铜门轰然合拢。地面血线开始流动,顺着北斗七星的轨迹汇聚,最终指向凌惊鸿的心口。
她不动声色。
她知道,真正的杀招不是毒,不是火,而是时间。血咒一旦成型,她的血将被一点点抽出,直至成为干尸。而她必须维持假死状态,否则前功尽弃。
但她不能真死。
她闭上眼睛,默念着星图节奏,引导心脉降至最低。体温迅速下降,皮肤泛出死灰。呼吸停顿,连睫毛都不再颤动。
血线爬过她的裙角,开始渗入肌肤。
就在第一缕血丝钻入血管的瞬间,殿外传来一声巨响。
门被劈开了。
一道黑影挟风而入,玄甲冷光映得满室生寒。萧彻一脚踹飞祭司,剑尖挑起祭幡,撕拉一声,凤凰图腾断裂。
她目光微闪,扫过那断裂图腾的边缘——那扭曲的纹路,竟与记忆中北狄大巫师右唇的缺牙印记如出一辙。她心头一震:那活的记号,果然在此现身。
“苏妃。”他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给帝王的女人下蛊——你知道该当何罪吗?”
苏婉柔踉跄后退:“陛下……这是北狄圣典,为保大胤国运……”
“国运?”萧彻冷笑一声,剑尖一挑,划开凌惊鸿的衣襟。
心口朱砂暴露在烛光下,红得刺眼。
“此血。”他盯着那一点,“比凤凰泪还贵。”
地面血线骤然凝固,蓝焰熄灭,香炉中的烟雾瞬间散尽。
祭司们跪了一地,颤抖不止。
萧彻俯身,指尖拂过那点朱砂,忽而低语:“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
凌惊鸿仍闭着眼,呼吸微弱如游丝。
但她的右手,正悄悄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她还活着的唯一证明。
萧彻站起身,扫视全场:“今日之事,谁若敢外传一字,诛九族。”
禁军涌入,押走祭司。苏婉柔被铁链锁住手腕,挣扎着尖叫:“她不是人!她是凤凰祭品!她的血能通阴阳!”
萧彻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对身旁副将道:“关进冷宫地牢,不许见光,不许进食,让她好好想想自己都说了什么。”
副将领命而去。
殿内只剩三人。
萧彻蹲下身,伸手探她鼻息,眉头微皱:“还没醒?”
凌惊鸿的手指动了一下。
极轻微,像风吹过枯叶。
萧彻盯着她,忽然笑了:“装得挺像。”
他起身,披风一扬,走向门口。
就在他踏出殿门的瞬间,凌惊鸿睁开了眼。
瞳孔漆黑,无光无波。
她缓缓坐起来,看着自己手臂上尚未褪去的血痕。那些纹路并未消失,反而沿着血脉向上爬行,像某种活物在皮肤下蠕动。
她抬起手,将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然后用力扯断。
发尾滴落一滴血,正好落在供桌残余的蓝焰灰烬上。
灰烬微微一颤。
那滴血竟被吸收,灰堆中浮现出半行字迹——
“凤不死,火不熄,血引门开时——”
凌惊鸿盯着那行字,忽然抬手,将整坛香灰扫落在地上。
灰烬四散,露出地面一道极细的裂痕。裂痕呈环形,中心正是她跪过的位置。
她伸手按上去。
掌心与地缝接触的刹那,心口朱砂猛然灼烧,仿佛有火在血管里奔涌。
她没有收回手。
反而加重力道,指甲边缘渗出血珠,滴入缝隙。
地底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动。
萧彻在殿外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凌惊鸿正缓缓站起,衣袖垂落,遮住手腕上那圈逐渐变深的血纹。
她走向供桌,拾起那只刻着生辰八字的金漆木盒,把它打开。
里面没有毒药,没有符咒。
只有一根白骨簪,簪头雕着一只闭着眼的凤凰。
她拿起簪子,轻轻插进发髻。
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她迈出祭殿时,脚步很稳,仿佛刚才那个假死的人不是她。
月光洒在她肩头上,照得那根白骨簪泛出青灰色的光泽。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
北斗七星偏移了一度。
她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吐出两个字。
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