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李梅送回裁缝店后,谢维康把今天与她在大明湖畔拍的胶卷送到照相馆冲洗,顺便取回了之前冲洗的两卷照片。
还未进厂门,在那条巷子口,远远就听见林方树在唱歌的声音。
原来,老板今天新买了一台新科Vcd,还配上了功放和音箱,现在大伙除了看电视,空闲时候又多了个唱歌的乐子。
林方树正在唱的是首老歌《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就他那嗓音,跟《哆啦A梦》里的胖虎有得一拼,只听他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唱道:“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待,虽然你不是百花儿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记住我的情记住我的爱,记住有我时时在等待,我在等着你回来,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唱到这儿时,本来就没词儿了,可他竟跟着音乐,还瞎编了两句:“不采白不采,采了也白采……哎哟……”听到这声音,谢维康就知道,八成是又挨了他被媳妇一记“追魂夺命掐”。
谢维康路过办公室门口,停下自行车,把背上的葫芦丝和笛子取下来拎在手里,探着脑袋往办公室里面瞧。
杨显梅一眼就看见他了,笑着跑了过来,也不知是见到谢维康开心,还是刚才看林方树被掐逗乐了,总之笑容格外灿烂。
她伸手把谢维康拉进办公室,找了个挨着自己的位置让他坐下,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你这一整天不见人影,跑哪儿鬼混去了?”
谢维康反驳道:“杨姐,亲姐,那你给我先说说,啥叫‘鬼混’?”
一旁的林方树还在“深情款款”地唱着,眼睛一直盯着电视屏幕里滚动的歌词,根本就没注意到谢维康的到来。
杨显梅这时才注意到谢维康手里的两样东西,一把抢过葫芦丝,疑惑地问道:“这是啥玩意儿?”
“葫芦丝。”谢维康答道。
“葫芦丝?这是用来干啥的?”杨显梅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玩意儿,不解地问道。
谢维康把手里的笛子放到杨显梅的腿上,顺手将葫芦丝拿了回来,解释道:“当然是演奏音乐用的。”
杨显梅睁大眼睛,满脸的不相信:“你还会这个?”
谢维康挺了挺胸,带着点骄傲地说道:“这有啥难的?”
林方树一曲唱完,回头看见谢维康,于是拿着麦克风扯着嗓子喊道:“哟,咱们小谢弟弟回来了!说说,今天在外面采了几朵野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谢维康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说道:“我哪有?”
旁边的杨显梅敏锐地捕捉到他这细微的表情,再联想到他出门时的神情,还有说去泡网吧的话,心里顿时犯起嘀咕:“难道这小子在外头真有人了?不然他泡网吧,咋还突然买了葫芦丝和笛子?”不过这种猜疑也就在心里闪了一下。
杨显梅站起身对林方树说道:“林师,你让开,唱得实在是太难听了,让小谢来。”
谢维康也不扭捏,把葫芦丝也递给了杨显梅,选了张有《当》的碟片放进影碟机里。
音乐响起,他拿起话筒,也用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唱完了第一遍。
杨显梅立刻拍着手喊道:“好!”全场五六个工友,就她一个人鼓掌叫好,却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趁着间奏,谢维康说:“我唱得不好,要不我给大伙吹一段吧?”他走到杨显梅身边坐下,把麦克风递给她,拿起笛子。正好,这曲子本身就是G调,和他的笛子调式一样。
清脆的笛声一响起,立刻传遍全厂,连寝室里吹牛聊天的工友,都纷纷跑来看是谁在吹笛子。
一曲终了,这回大伙终于都鼓起掌来。
杨显梅惊讶地说道:“哇噻,小谢,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董莉笑着接过话茬道:“你不知道呀?你的小谢来厂第一天就说他会吹笛子。”
杨显梅眼帘低垂,脸泛红晕道:“老板娘,什么叫‘我的小谢’?那是‘咱们的小谢’。”
董莉意味深长地笑着答道:“对对对,是‘咱们的小谢’,咱们的小谢,呵呵。”
林方树接着打趣道:“看来咱们的小谢真是秀才当兵——能文能武啊!杨妹妹,你可得把握好机会哟。”说着,还冲杨显梅坏坏地挑了挑眉。
这回杨显梅没反驳他的话,只怼道:“没错,咱家小谢弟弟就是文武双全!哪像你,狗屎做鞭——闻也闻不得,舞也舞不得,唱个歌还能把母猪吓流产。”
“我……我……嘿,你个小丫头片子,咋说话的?”林方树被堵得说不出话,直接抱怨道。
杨显梅还没打算放过他,接着又说道:“咱家小谢弟弟就是会吹笛子,咋地?不服?不服的话你也给大伙吹一段?”说完,狡黠地笑了。
林方树话锋一转,又露出他那副爱捉弄人的笑容道:“是是是,你的小谢弟弟当然优秀,我可没他那么会‘吹’,你看他,是真能吹。”
谢维康没管他俩斗嘴,按着遥控器选了首《婚誓》,跟着音乐用葫芦丝吹奏起来。
林方树从桌上拿起另一个麦克风,跟着唱道:“阿哥阿妹的情意长,好像那流水日夜响,流水也会有时尽,阿哥永远在我身旁……”
杨显梅也不甘示弱,拿起手里的麦克风接唱道:“阿哥阿妹的情意深,好像那芭蕉一条根,阿哥好比芭蕉叶,阿妹就是芭蕉心。”
林方树只唱了一句就停了,之后只剩谢维康吹葫芦丝,杨显梅唱歌。
一曲结束,大伙又鼓起掌,还有人起哄:“再来一曲!”
林方树对着麦克风大声喊道:“哟呵,你们俩这是在秀恩爱,夫唱妇随啊?”
谢维康此时放下葫芦丝,一本正经地对林方树说道:“林师,你瞧你嘴里有东西。”
林方树摸了摸嘴,疑惑道:“没有啊。”
“你吐出来看看,看看是不是象牙?”谢维康狡黠地笑道。
这时,曾师傅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别唱了,开饭喽!”
大伙纷纷笑着起身,陆续离开办公室,前往食堂。
林方树望着众人的背影,还用麦克风扯着嗓子问谢维康道:“喂,小谢,你刚刚说的是啥意思啊?”
谢维康已经走出办公室门口,头也没回,只扔下了三个字:“自己猜。”
老板娘笑着拍了拍林方树的肩膀提醒道:“老林啊,他是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完,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也走了。
林方树愣在原地,嘴里念叨着:“这臭小子,骂人都不带个脏字的。”
林方树的媳妇周前芳却戳着他的脑袋说道:“你呀,没读几天书,人家可是高材生,你跟他斗嘴,就是给你八张嘴,再借你十张,你也不是人家对手。”说着,又往林方树腰上掐了一下,疼得他直叫唤。
……
晚饭过后,谢维康从包里拿出两袋照片,抽了一袋递给杨显梅说道:“杨姐,这是咱们那天逛大观园和泉城广场拍的,你看看。”
杨显梅兴奋地接过去。
一旁的杨显聪大叫着扑了过来,想从她手里抢,却被杨显梅不动声色地躲开,还对他吼了一句:“臭小子,抢啥抢?”
谢维康举起另一袋照片喊道:“同志们,来啦来啦,看照片喽!”
赖春香第一个冲过来道:“快快快,给我看看!”
大伙一下都围了过来,边看边点评,时不时发出一阵哄笑。
杨显梅翻看照片时,找出一张和谢维康的合照,照片里,她穿着谢维康送的粉色衣裙,扎着马尾,谢维康站在她左后侧,右手搭在她肩上,左手抓着她的左臂,她的头靠在他右肩上,两人脸上都透着浓浓的青春气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对情侣。
趁大伙注意力都在自己手里的照片上,杨显梅悄悄地把这张合照揣进了口袋。
大家看完照片,收下各自的那几张,纷纷要给谢维康钱,但都被他摆手谢绝了。
他还把底片交给需要再洗照片的人,之后大伙三三两两地离开食堂,要么回寝室,要么回办公室继续唱歌。
杨显聪又黏着谢维康,嬉皮笑脸地借cd听,此时这偌大的寝室里就他俩,其他工友要么打麻将去了,要么唱歌去了。
杨显梅出现在门口,往里面探了探头,随后走进寝室轻轻拉了拉谢维康的衣服,神秘兮兮地说道:“走,跟我来一下。”
“去哪?”谢维康下意识地问道。
杨显梅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门口走去,边走边说:“去了就知道。”
杨显聪在背后喊道:“姐,你们这是干啥去啊?”
杨显梅到了门口,头也没回地说道:“没你啥事儿,听你的cd去。”
杨显聪“切”了一声,爬上自己的上铺,像没事人似的听起了音乐。
杨显梅把谢维康拉进自己的寝室。
寝室里的赖春香看见他俩手拉手进来,突然站起身,撕了截卫生纸,自言自语道:“哎哟,肚子好疼,不行,我得去趟厕所。”说完就走了,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这小寝室里只有一张上下铺,旁边还有一张兼当梳妆台的写字台。
杨显梅拉着谢维康在赖春香的下铺坐下,踩着爬梯从自己上铺拿下来一个包,放在写字台上。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盒面上印着个像小电脑的图案。
没错,这正是谢维康心心念念的文曲星pc1000A。
杨显梅把纸盒递给谢维康,笑着说道:“这个你拿着,是我给你买的礼物。”
谢维康看了她一眼,又盯着盒子,立刻兴奋地叫道:“啊哈?!文曲星!你买的?”
“当然是我买的,咋样?喜欢不?”杨显梅撅着屁股问道。
谢维康说道:“喜欢,太喜欢了!可你咋想起送我这个呢?”
杨显梅在他面前站直身体,双手背在身后,随后又弯下腰凑近他,笑容满面地问道:“我过生日的时候,你都送我礼物了,后天就是9月10日了,你的生日,我当然也要送你一份啊,这就叫礼尚往来。”
谢维康看着手里的文曲星爱不释手,轻轻抚摸着外壳,透着一股特有的塑料味,此刻闻着也特别地香,其实他心里早就想买了,只是一直手头紧,经济不允许。
这会儿宝贝在手里,由不得他不激动,只见他一个转身,趁杨显梅不注意,伸手捧着她的脸颊,“吧唧”就亲了一口,嘴里还兴奋地喊着:“我的亲姐姐,我太爱你了!谢谢,谢谢!”说完转身坐在床边。
杨显梅瞬间站直身子,用手摸着刚被他亲过的脸颊,听着他刚刚说过的话,脸上顿时就泛起了红晕,心里甜得像吃了蜜。
可谢维康的注意力全被文曲星吸引了,压根没抬头看她,此时只顾着在键盘上按来按去,研究各种功能。
杨显梅见状,从他手里夺过文曲星,装进包装盒里,重新放回写字台。
谢维康不解道:“咋了?”
“要玩回去玩,现在陪我说说话。”杨显梅没好气地说。
她理了理裙摆,坐在谢维康身旁,挽住他的右臂,把头靠在他肩上,两人一时没说话。
就这样靠了大概一分钟,杨显梅缓缓抬头问道:“小谢,你说说,你今天一整天都去哪玩了?”
谢维康眼神游移,吞吞吐吐道:“我……我……我去网吧打游戏去了呀。”
杨显梅显然不信他说的话,继续追问道:“小谢,你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你说去网吧玩了一天,那这葫芦丝和笛子是哪儿买的?”
谢维康涨红了脸,眼神躲闪道:“我……我去大明湖玩了。”
杨显梅心里一紧,连忙问道:“大明湖?你一个人去的?”
谢维康挠挠头,攥紧衣角,讪讪地笑道:“呃……还有个朋友。”
“朋友?没听你说过在这儿还有朋友啊,男的女的?”杨显梅追问。
谢维康知道瞒不住了,索性坦白道:“是个女的。”
听到这话,杨显梅突然觉得心脏传来一阵绞痛。
谢维康接着说道:“其实你也认识她。”
“我也认识?谁啊?”杨显梅好奇地问。
谢维康抬头望着天花板:“你还记得那次咱们在黄河游泳,救了个姑娘吗?”
杨显梅喃喃道:“是她?她来找过你了?”
“没有,是我偶然碰到的。那天咱们仨逛大观园,我不是买了条牛仔裤吗?就是我现在穿的这条,买长了,我就找了家裁缝店,没想到那位姑娘就是裁缝店老板的女儿,你说巧不巧。”谢维康故意用这种轻松的语气解释着。
杨显梅却语气酸酸地问道:“所以她就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了?”
谢维康小脸一红,有些羞涩道:“杨姐,你说啥呢?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你喜欢她吗?”杨显梅问了个关键问题。
谢维康腼腆地点点头。
谢维康这个点头动作,好似一根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杨显梅的心里,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可她还是不甘心地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谢维康点头。
“那你是喜欢她,还是喜欢我?”杨显梅还在做最后的挣扎,问道。
谢维康看向她,急忙说道:“杨姐,这不一样。我对你是弟弟对姐姐的喜欢,自从我进这厂子,你就一直照顾我,我早把你当亲姐姐了。”
杨显梅情绪低落了下来,似乎还想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地问道:“那你对她呢?”
谢维康又抬头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说道:“她啊……我也说不好,反正没事的时候就会想她,想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反正,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开心。”
听到这儿,杨显梅脸色突然一冷,对谢维康说道:“你回去吧,我累了。”
谢维康被她这突然的转变弄懵了,疑惑道:“杨姐,你这是……我……”
杨显梅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就往门外推,边推边说:“走吧走吧。”
“哦对了……”推了两步又停下,转身从写字台上拿起那个装有文曲星的盒子拍进谢维康的怀里,随后继续推着他往门外走去,“把我送你的文曲星拿走,回去好好研究研究,我要睡觉了。”
杨显梅把谢维康推到门外,正打算关门,赖春香正好回来,看着他俩的表情,疑惑地问道:“咋了这是?”
谢维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悻悻地说道:“那,杨姐,你先休息,我先回去了。”他又冲赖春香讪讪地点点头,走回了自己的寝室。
杨显梅回到屋里,坐在写字台前,眼泪再也忍不住,像决堤的河水一样哗哗地往下流。
赖春香走到她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上问道:“咋了这是?我就出去上了趟厕所,咋还哭上了呢?”
杨显梅转过身,一下就扑进赖春香的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