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厨房内,浓郁的肉香和药香几乎要凝成实质,温暖的气息驱散了方才甲板上的血腥与惊悸。林晚昭正拿着她新得的、锃光瓦亮的小铁锅,美滋滋地比划着炒菜的动作,心里盘算着是先用它来爆炒个香辣蟹呢,还是先炖个养生汤。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厨房那不算结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重重撞在墙上,又弹了回去,发出痛苦的呻吟。
林晚昭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新锅扔出去!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望去,只见顾昭之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周身散发着一股几乎能将空气冻结的凛冽寒意。他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俊脸上,此刻如同覆了一层寒霜,眸色深沉的吓人,里面翻涌着的是林晚昭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震怒。
他一步步走进厨房,步伐并不快,却带着千钧压力,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人的心尖上。厨房里原本还在忙碌帮厨、以及等着开饭的几个护卫小伙,瞬间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下意识地缩起了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塞进灶膛里。
林晚昭也被他这架势吓懵了,抱着新锅,结结巴巴地问:“侯、侯爷?您……您怎么了?是红烧肉……不合口味?还是酱大骨……咸了?”她脑子里第一反应还是她的菜。
顾昭之没理会她的问题,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在她身上迅速扫过,最终定格在她那依旧有些红肿、但已无大碍的手腕上。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受伤了?”
“啊?哦……手、手腕有点震到了,擦了药油,好多了……”林晚昭下意识地把手腕往身后藏了藏,心里嘀咕:刚才不是问过了吗?怎么又问?侯爷这气生的……好像不是因为菜?
“除了手,还有何处受伤?”顾昭之的声音依旧冰冷,但仔细听,似乎压抑着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紧绷。
“没、没了!真的!”林晚昭赶紧摇头,为了证明自己没事,还原地蹦跶了两下,“您看,活蹦乱跳的!就是……就是吓了一跳而已……”
听到她说“吓了一跳”,顾昭之眼底的寒意似乎更重了些。他沉默地盯着她看了片刻,直看得林晚昭头皮发麻,差点想举手发誓自己真的没事时,他才缓缓移开视线,目光扫向厨房里那几个鹌鹑一样的护卫。
“今日当值,护卫主舱的是哪一队?”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两名护卫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愧疚和后怕:“属下失职!请侯爷责罚!”
他们确实是后怕不已。若不是林姑娘误打误撞拦了那一下,让匪首有了片刻迟滞,后果不堪设想!真让匪首冲进了侯爷舱内,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顾昭之冷冷地看着他们,并未立刻说话。厨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灶洞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锅里鸡汤咕嘟咕嘟的声响。
林晚昭看着这阵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其实今天真不怪这些护卫,水匪来得突然,人数又多,他们已经拼尽全力了。她忍不住小声开口:“侯爷,其实……其实不怪他们,今天大家都尽力了,那些水匪太狡猾了……”
顾昭之一个眼风扫过来,林晚昭立刻闭嘴,缩了缩脖子。
“失职便是失职。”顾昭之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若非有人……机灵,此刻本官未必能站在这里。护卫不力,致使主官遇险,随行人员受伤,按律当如何?”
墨砚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闻言沉声道:“回爷,按军律,当杖责五十,革职查办。”
那两名护卫脸色一白,却毫无怨言,低头道:“属下领罚!”
林晚昭一听“杖责五十”,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五十军棍打下去,不死也得残废啊!她急了,也顾不上害怕了,连忙道:“侯爷!不能罚!真的不能全怪他们!今天情况特殊,而且……而且我也没大事啊!还因祸得福得了一口新锅呢!”她举了举手里的新锅,试图缓和气氛。
顾昭之看着她那副急着为别人求情、甚至拿出新锅说事的模样,额角青筋似乎跳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冷声道:“杖责可免,罚俸三月,以观后效。若再有下次,两罪并罚。”
两名护卫闻言,如蒙大赦,连忙叩首:“谢侯爷开恩!属下必定竭尽全力,绝不再犯!”
他们心里清楚,侯爷这已经是看在林姑娘求情和林姑娘确实“因祸得福”(?)的份上,格外开恩了。
处理完护卫,顾昭之的目光再次投向林晚昭,语气依旧不善:“你。”
林晚瑟缩了一下:“民、民女在……”
“今日之事,莽撞冲动,不计后果!”顾昭之开始秋后算账,语气严厉,“对方手持利刃,凶悍异常,你区区一口铁锅,一把锅铲,也敢往前冲?若是稍有差池,此刻你焉有命在?!你的脑子呢?被狗吃了吗?!”
他越说语气越重,最后几乎是在训斥了。一想到刚才墨砚汇报时,提到那匪首的刀是如何劈向她的,而他竟在舱内毫不知情,一种从未有过的后怕和暴怒就席卷了他。若是她反应慢一点,若是那锅不够结实……他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林晚昭被他骂得抬不起头,心里既委屈又有点小不服气,小声嘟囔:“我……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嘛……就看到他要冲进去,一着急就……而且,我不是没事吗?还帮上忙了……”
“帮忙?”顾昭之气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显冰冷,“用你的锅和铲子帮忙?林晚昭,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英勇?很了不起?”
林晚昭不敢吭声了,低着头玩手指。
“从今日起,”顾昭之冷声道,“没有本官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厨房区域。若再遇类似情况,给本官老老实实躲起来!若敢再逞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怀里那口新锅上,语气森然,“本侯就把你和这口新锅一起扔进江里喂鱼!”
林晚昭:“!!!”
好狠!连新锅都不放过!
她吓得赶紧抱紧新锅,连连点头:“民女知道了!下次一定躲得远远的!绝对不逞强!侯爷您息怒,气大伤身,喝碗鸡汤消消火?”她试图用美食转移话题,舀了一碗浓浓的当归黄芪乌鸡汤,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顾昭之看着递到面前、香气扑鼻的汤碗,又看看她那张写满“我知道错了但下次可能还敢”的脸,一腔怒火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憋闷得厉害。他重重哼了一声,终究还是接过了汤碗,转身拂袖而去。
走到门口,他对墨砚丢下一句:“加强戒备,彻查余孽。那个苏福,给本侯撬开他的嘴!”
“是!”墨砚躬身领命,眼神锐利。
顾昭之端着那碗鸡汤,大步流星地回了主舱。虽然依旧板着脸,但那碗温热的汤,似乎稍稍驱散了些许他心头的冰寒。
厨房里,直到顾昭之的身影彻底消失,所有人才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刚从冰窟里爬出来。
“我的娘哎……侯爷发起火来太吓人了……”一个帮厨的小伙子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是啊是啊,我刚才腿都软了……”
那两个被罚俸的护卫也站了起来,对着林晚昭郑重抱拳:“林姑娘,今日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们哥俩今天可就惨了!”
林晚昭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哎呀,没事没事,本来也不全怪你们。大家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吃饭吧,肉都要凉了!”
经她一提,众人这才想起香喷喷的红烧肉和酱大骨,立刻把刚才的惊吓抛诸脑后,欢天喜地地开始分饭盛菜。甲板上的血腥味仿佛彻底被这温暖的饭菜香取代了。
而主舱内,顾昭之坐在桌前,看着那碗色泽金黄、热气腾腾的鸡汤,却没有立刻喝。他眼前仿佛还闪现着墨砚描述的、林晚昭举着锅铲冲向匪徒的那一幕。
莽撞!愚蠢!不知天高地厚!
他在心里又骂了一遍。
但……
那种毫不犹豫、近乎本能地冲出来想要保护他的举动……
他端起碗,喝了一口汤。温热的汤汁带着药材的醇香和乌鸡的鲜美滑入喉中,暖意渐渐蔓延开来。
他放下碗,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苏文远……王氏……
看来之前的教训,还是太轻了。
既然他们自己找死,那就别怪他……斩草除根。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冰冷嗜血的杀意。
与此同时,底舱临时改建的禁闭室内。
墨砚正冷冷地看着被捆得结结实实、鼻青脸肿的苏福。
“说吧,谁指使你的?”墨砚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仿佛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苏福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狞笑道:“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让老子出卖主子?做梦!”
墨砚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从旁边拿起一根……林晚昭之前用来捣辣椒粉的实心铁擀面杖(已被清洗干净),在手里掂了掂。
“听说,你今日被一口锅和一把锅铲打败了?”墨砚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平淡,却像一把刀子狠狠戳在苏福的痛处。
苏福的脸瞬间扭曲,羞愤交加:“你他妈闭嘴!那是那臭丫头运气好!老子一时不察……”
“哦?”墨砚挑眉,毫无预兆地,手腕一抖,那根沉重的铁擀面杖带着风声,精准地敲在了苏福之前被林晚昭敲中的同一处手腕麻筋上!
“嗷——!!!”苏福爆发出比白天凄厉十倍的惨叫!整条手臂瞬间如同被千万根针同时猛扎,又酸又麻又痛,难以忍受!眼泪鼻涕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墨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条垂死的鱼:“运气好?一时不察?那现在呢?”
苏福疼得浑身抽搐,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
墨砚再次举起了擀面杖。
苏福看着那根黑黝黝的铁家伙,想到白天被锅支配的恐惧和此刻钻心的疼痛,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了!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忠义,嘶声喊道:“我说!我说!是……是王氏!是那个疯婆子!她变卖了所有首饰田产,让我来找水匪,说……说只要杀了那个小厨娘,让顾昭之痛不欲生,她就……她就给我一大笔钱,送我远走高飞!”
墨砚放下擀面杖,冷冷地问:“证据呢?”
“有!有!”苏福忙不迭地交代,“她……她给了我一张她画押的银票凭证,还有……还有一封她的亲笔信,让我事成之后凭信去她指定的钱庄取钱!东西……东西被我缝在里衣夹层里了!”
墨砚立刻示意旁边的护卫上前搜查。果然,从苏福破烂的里衣夹层中,找出了一张特殊印鉴的银票凭证和一封叠得小小的信。
墨砚展开信扫了一眼,确认是王氏笔迹无疑,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委托苏福“处置”林晚昭,并许诺事后支付巨额报酬。
人证物证俱在。
墨砚收起证据,看了一眼瘫软在地、如同烂泥的苏福,对护卫道:“看好他。”
说完,他转身离开禁闭室,快步走向主舱,去向顾昭之汇报这个“好消息”。
官船在夜色中平稳前行,江风呜咽,仿佛在为某些人的末日奏响哀歌。
而厨房里,林晚昭正捧着一碗堆得冒尖的红烧肉饭,吃得满嘴流油,早已把白天的惊险和侯爷的怒火抛到了九霄云外。
嗯,吃饱喝足,明天又是……呃,希望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