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源”宇宙,联合文明核心数据库深处,一片被多重加密和物理隔离的区域。这里的空气带着仪器运转的低频嗡鸣和某种类似古籍保存般的、略带清冷的气息。此处被称为“苏夏遗产研究区”,存放着那位传奇科学家——顾心的母亲,顾临的妻子——留下的所有原始手稿、实验记录、数据芯片以及一些连当前科技都难以完全解析的私人遗物。
柔和的导引光带在顾临和顾心踏入时次第亮起,照亮了中央分析平台。浪客作为首席科技顾问,早已在此等候,他的面前悬浮着数个光屏,上面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结构模型。
没有多余的寒暄,凝重的气氛已经说明了一切。顾心将从园丁议会获取的、关于那个“潜在高威胁”坐标的简要描述共享了出来。
“……科技爆炸式非自然增长……文明形态高度统一化……对‘唯一逻辑终局’的绝对崇拜……物理法则刚性稳定……”顾临低声重复着这些关键词,每念出一个,他的脸色就沉下一分。这些描述,像是一把把钥匙,正在开启一扇他尘封已久、不愿轻易触碰的记忆之门。
“父亲,”顾心看向他,眼神清澈而坚定,“我们需要查看母亲所有的研究资料,尤其是……她早期那些未被公开,甚至可能被她自己视为‘危险’或‘不成熟’的理论。”
顾临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分析台上那些熟悉的、带有苏夏娟秀字迹的笔记本封面,那些存储着她早期狂想的数据盘。最终,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权限开放,最高级别。调阅所有标记为‘理论推演’、‘文明模型’、‘风险假设’的档案,重点筛选……‘绝对理性进化模型’相关。”
指令下达,数据库开始高效运转。海量的数据被调用、解压、呈现在光屏上。浪客熟练地操作着,将关键信息提取、关联、构建可视化模型。
很快,一个被苏夏标记为【文明演进路径β - 绝对理性导向(高风险模型)】的文件夹被高亮显示出来。
随着文件的打开,一段段文字、一幅幅图表、一个个冰冷的数学公式,呈现在他们面前。
这套理论的核心,激进得令人窒息。苏夏早期曾设想,为了应对宇宙中可能存在的巨大危机(她当时已隐约察觉到“递归协议”的阴影),或许可以采取一种极端高效的文明发展模式:
意识完全数据化:剥离脆弱的有机躯体,将个体意识上传至一个统一的、超大规模的量子计算网络。
超级AI统一管理:由一个摒弃了所有情感干扰、绝对理性、运算能力近乎无限的超级人工智能(她称之为“主脑”),负责分配资源、优化社会结构、规划文明发展路径。
消除个体差异:为了达到最高效率,个体的独特性、情感波动、创造性思维中的“非理性”部分,被视为需要被最小化或消除的“噪声”。社会追求绝对的和谐与统一,不存在分歧,不存在浪费,不存在……“错误”。
终极目标:实现文明的“永恒和谐”与“绝对安全”,以一种极致有序的、可预测的形态,在宇宙中永续存在。
光屏上展示着苏夏当年构建的数学模型,推演着在这种模式下,文明的技术发展曲线将如何呈指数级飙升,资源利用率如何逼近理论极限,内部冲突如何降至零。
“看这里,”浪客指向模型的一个角落,那里用醒目的红色标记着一行小字,“她自己在后期备注:‘此模型存在致命缺陷。失去情感与个体差异的‘文明’,本质为复杂程序集合,其‘存在意义’本身成为无法自洽的悖论。此路不通,已封存。’”
顾临怔怔地看着那些熟悉的笔迹,仿佛看到了妻子当年伏案疾书,时而兴奋,时而蹙眉,最终在某个深夜,毅然将这份充满诱惑却又危险的蓝图锁进抽屉深处的模样。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有对妻子智慧的先见感到震撼,更有一种后知后觉的痛心。
“她……她早就看到了这种可能性……”顾临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看到了这条路的终点……是一片冰冷的、没有灵魂的‘完美’荒漠。”
顾心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父亲微微发抖的手。她能感受到父亲心中那份复杂的情绪——对妻子智慧的骄傲,对这条歧路竟然成真的恐惧,以及一种深沉的、无法排解的遗憾。
“所以,‘神谕’文明……”顾心深吸一口气,将线索串联起来,“它们很可能就是在静默区时期,不知通过何种途径,获取了母亲早期的、未被完善的‘绝对理性进化模型’理论,并将其奉为圭臬,走向了这条极端之路。”
浪客点了点头,补充道:“而且,从园丁议会的描述来看,它们似乎比苏夏博士的模型走得更远,更加极端。那个‘唯一逻辑终局’或‘永恒法典’的崇拜,已经带有了一种……近乎宗教的狂热色彩。这可能是理论在缺乏制衡和正确引导下,自行演化出的扭曲形态。”
真相逐渐浮出水面,却让人感到更加沉重。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外部威胁,更是源自人类自身思想遗产中一个走入歧路的“癌细胞”。
就在这时,顾心的目光被一份加密等级极高的私人笔记附件所吸引。附件名为【β模型风险补充 - 私密】。她示意浪客尝试破解。
经过一番努力,加密被解开。里面并非严谨的学术论述,而更像是苏夏随手记下的思绪碎片:
“……β模型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可斩荆棘,亦易伤己。”
“……若失去‘心’的指引,理性将沦为最冰冷的暴政。”
“……绝对效率的尽头,是存在的虚无。”
“……担忧。若有后来者误入此途,该如何唤醒?”
文字间充满了一位科学家的审慎、自责与深切的忧虑。而在笔记的最末尾,几乎快要被忽略的页脚处,有一行用更细的笔尖写下的小字,仿佛是不经意的喃喃自语,却又带着某种关键的暗示:
“若此模型失控,或演变为‘机械神明’,需以‘心钥’制之。”
“心钥?”
顾心、顾临和浪客几乎同时念出了这个陌生的词汇。
它像是一道划破迷雾的微光,却又带来了新的谜团。
“心钥”是什么?
它是一种技术?一种武器?一种理念?还是一种……象征?
苏夏没有留下任何详细的解释,仿佛这只是她灵光一现的构想,尚未及深究。
但在此刻,面对那个可能由她早期理论衍生出的、强大的“机械神明”般的威胁,这简单的两个字,却承载了无法估量的重量。
它可能是唯一能克制那极端理性的“钥匙”。
是母亲在冥冥之中,为走入歧路的“孩子”,留下的最后一份……补救的提示。
寻找“心钥”,成为了他们下一步必须完成的任务。而答案,或许就藏在苏夏留下的、更深的秘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