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天,凌霄主殿。
白玉阶层层叠叠铺向顶端,殿顶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折射出晃眼的金光,殿内悬着的鲛绡宫灯无风自动,投下斑驳的光影。
天帝天后稳坐高位的龙凤宝座上,神色各异。
天帝捻着胡须,目光在殿下扫过,带着审视,天后端着仪态,眼角的余光却总往殿门方向瞟。
绮梦坐在下首的客座,身前的矮几上摆着一盏刚沏好的云雾茶。
她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轻啜,指尖捏着杯沿的力度恰到好处,既显从容,又藏着戒备。
对帝戎的姗姗来迟,她似乎毫不在意,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这样的。
在天帝的另一侧,设着一张单独的玉案,一向不理俗事的青梧帝君竟也在座。
他依旧系着那截白绸,身姿挺拔如松,指尖漫不经心地搭在案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绮梦总觉得,那白绸下的目光,正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让她后背泛起一阵熟悉的麻痒。
“花主倒是来得早。”
天后终于开口,打破了殿内的沉默,语气听不出喜怒,“想必也听说了近来的流言?”
绮梦放下茶杯,茶盖与杯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响。
“略有耳闻。”
她抬眼,目光坦然地迎上天后的视线,语气不卑不亢。
“只是不知天后此番,是与我商讨解除婚约一事,还是另有所求?”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天帝捻须的动作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天后脸上的端庄险些维持不住,嘴角的弧度僵硬了一瞬。
就在这凝滞的氛围里,一缕淡紫色的灵力忽然如游丝般飘来,轻轻柔柔勾住了绮梦垂在膝边的小拇指。
那触感极轻,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她的四肢百骸。
绮梦冷肃的表情猛地一僵,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洒出来。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天帝旁边的青梧。
男人坐姿依旧随意,仿佛方才的举动与他无关,正垂着眸盯着手上的茶盏,指尖还停留在杯沿,像是在研究茶盏上的花纹。
可偏偏在她看过去的瞬间,他似有察觉般 “掀眸”,虽隔着白绸,绮梦却莫名觉得,自己正撞进那双盛着星河的紫眸里,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是无意?还是故意?
无数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绮梦慌忙移开视线,耳尖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放在膝上的手悄悄往回缩,想躲开那缕灵力,可那淡紫色的光却像有生命般,依旧轻轻缠着她的指尖,不肯松开。
就在这时,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玄铁靴底踏在白玉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这微妙的僵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帝戎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玄色龙纹锦袍在他身后扬起凌厉的弧度,金线绣成的龙纹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衬得他脸色愈发阴沉,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径直从绮梦眼前走过去,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仿佛她只是殿内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走到殿中,帝戎才停下脚步,对着高位上的天帝天后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却难掩一丝不耐。
“儿臣参见父君,参见母后。”
他身后还跟着薛千芸,女子穿着一身水云天仙娥为她准备的浅粉色衣裙,领口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可她依旧显得局促不安,双手紧紧攥着裙摆,指节都泛了白。
她怯生生地跟在帝戎身后,头垂得极低,不敢抬头看殿内众人。
天后刚刚扬起的唇角又压了下去。
“你倒是舍得来了。”
天帝捻着胡须,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满,目光扫过帝戎身后的薛千芸,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今日召你们来,是为了你与花主的婚约之事,你带着凡人女子来做什么?”
帝戎直起身,转头看了眼薛千芸,眼底的冷意瞬间柔了几分,随即又转向天帝,语气带着几分固执。
“芸儿身子弱,离不得人。再说,此事与她无关,父君有话不妨直说。”
“无关?”
天帝的声音沉了沉,捻须的力度重了些。
“若不是你将她带回紫宸殿,若不是你为了她拆了灵桂,何至于闹到六界议论?”
一旁的天后连忙起身打圆场,她走到帝戎身边,看似温柔地扶了扶他的衣袖,实则用指甲轻轻掐了下他的胳膊。
那力道不大,却带着警告。
“天帝,戎儿也是心疼人,” 天后笑着圆话,眼底的光却飞快扫过薛千芸,像在打量一件碍眼的物件。
“芸姑娘初来水云天,身子确实虚,让她在这儿等着也无妨,咱们先议正事。”
可这 “正事” 一议,却成了东拉西扯的僵局。
天帝提了四千年婚约的渊源,天后说花界与天界的情谊,帝戎要么绕着圈子护着薛千芸,要么沉默着不接话,愣是没一个人敢提 “退婚” 二字。
帝戎心里门儿清。
他不是不想退,是不能退。
如今他刚历劫归来,仙力还没完全恢复,若此时主动提退婚,不仅落个 “负心” 的名声,还会让花界抓住把柄,甚至可能影响他储君的位置,至少现在绝不能松口。
而绮梦坐在客座上,根本没听进他们说了什么。
她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杯沿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却遮不住她泛红的耳尖。
那缕淡紫色的精神力,正像个顽劣的孩童,在她指尖、手心间作乱。
一会轻轻勾着她的无名指,一会又蹭过她的掌心,留下细碎的痒意,让她忍不住想蜷起手指。
更过分的是,方才天帝沉声斥责帝戎时,那缕光竟顺着她的手腕往上爬,轻轻擦过她的唇畔,带着清冽的冷香,像青梧在她耳边低语时的气息。
绮梦的心跳瞬间乱了,指尖的茶盏晃了晃,茶水险些洒出来。
她慌忙垂下眼,盯着杯底的茶叶,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在凡间小院那晚。
青梧抱着她,气息缠在她耳边,说 “背叛他,好不好”,说 “你明明也很想要我”。
偏偏此刻帝戎就站在不远处,玄色的袍角还在她视线里晃动。
一边是昔日有婚约的君上,一边是暗中撩拨的帝君,一边是六界瞩目的议事殿,一边是指尖掌心滚烫的暧昧……
绮梦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栗,不是冷的,是被这又羞又慌的情绪裹得喘不过气。
她悄悄抬眼看向青梧,男人依旧坐在那里,白绸遮着眼,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仿佛那缕作乱的精神力与他毫无关系。
可绮梦却看见,他垂着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像偷尝了蜜的猫,藏着得逞的狡黠。
这人,装都不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