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东郊,初升的冬阳勉力驱散着寒意,照在刚刚完成丈量、打下无数界桩的广阔荒地上。空气中本应洋溢着希望与干劲,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
以张万财为首的三名本地老绅,带着二十多名手持棍棒、面色不善的家丁,牢牢堵在了分田队伍的前面。张万财年约六旬,穿着绸缎面料的棉袍,外罩一件狐皮坎肩,胖硕的脸上,一对小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嘴角下撇,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他身后另外两名老绅,一个姓李,一个姓王,也都是灵州本地盘踞多年的地头蛇。
“都给我停下!”张万财中气十足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上传出老远,“谁给你们的胆子,在此胡乱划地?这城外沿河两岸上千亩好地,那是我张家的祖产!还有李员外、王员外的地,都在这里面!官府盖了大印的地契在此,白纸黑字,岂容你们肆意侵占?!”
他身后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立刻双手捧着一卷泛黄的纸张,高高举起,仿佛那是无可争议的王牌。
正准备按册分田的军民们顿时僵住了。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木尺和绳索,眉头紧锁;那些满怀期待的百姓,则面露畏缩,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张万财等人多年积威,勾结官府,欺压乡里,早已深入人心。如今他们拿着“地契”前来,寻常百姓哪敢与之抗争?丈量队的负责人,一名党项长老和一名老兵,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分田工作彻底陷入了停滞。
消息很快传到了林砚那里。他正在与周通、林瑾商议开春后水利修缮的事情,闻报后,眼神微微一冷。
“该来的,终究来了。”他放下手中的舆图,神色平静,“走吧,去会会这几位‘员外’。”
林砚没有带大队人马,只带了赵虎和几名亲卫,以及负责文书档案的苏明,策马赶到了现场。
见到林砚到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张万财打量了一下林砚那身朴素的青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节,拱了拱手:“这位想必就是林先生了?老朽张万财,携李、王二位乡邻,特来讨个公道!”
他示意管家将地契递上:“林先生请看,这是官府认证的地契,这些田地,确是我等祖辈传下的产业。还望先生明察,莫要听信小人谗言,行那夺人田产之事,寒了本地乡绅的心啊!”话语看似客气,实则绵里藏针,带着威胁。
林砚接过那卷地契,并未立刻展开,目光先是在张万财那张看似义正辞严的脸上停留片刻,然后才缓缓展开地契,仔细看了起来。苏明也凑上前一同检视。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林砚的反应。张万财嘴角微微勾起,带着几分自得。
片刻之后,林砚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露出一丝冰冷的、带着嘲讽的笑意。
“张员外,”林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这地契,造得倒是用心,纸张做旧,印泥仿古,几乎可以乱真。”
张万财脸色微变,强自镇定:“林先生何出此言?此乃官府颁发,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林砚冷笑一声,手指点在地契一角的官印和日期上,“可惜,破绽就在此处!景和十四年,灵州大荒,时任知州为安抚流民,特下令荒田无主者,可由官府统一招垦,三年内不发新契!你这地契,日期赫然是景和十四年秋,加盖的却是灵州户曹的核田专印,而非当时应用的赈荒特印!此其一!”
他目光如炬,盯着张万财瞬间苍白的脸:“其二,据我所知,景和十四年荒灾时,你张万财趁人之危,以极低的价钱,甚至巧取豪夺,从濒临饿死的农户手中,‘买’下了大量田产,其中多有威逼利诱,根本未曾经过官府正规手续!你手中这份地契,不过是灾后你贿赂当时户曹小吏,事后补办的伪契!真当这灵州城内,无人知晓你当年所为吗?!”
“你……你血口喷人!”张万财又惊又怒,指着林砚,手指都在颤抖,“你有何证据?!”
“证据?”林砚淡淡道,“带人证!”
赵虎一挥手,两名亲卫领着两个穿着破旧棉袄、面带沧桑与忐忑的老年农户走了上来。这两人一出现,张万财和他身后的李、王二人,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张员外,还认得他们吗?”林砚问道,“李老栓,王石头。景和十四年,他们家就在你现在声称的‘祖产’上耕种,是你们带着家丁,毁了他们的秧苗,逼着他们在你拟好的‘卖地’文书上按了手印!当时,李老栓的儿子还被你们打成了残废!”
“青天大老爷啊!”李老栓看到张万财,积压多年的屈辱和愤怒爆发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他说的都是真的!就是他们……他们抢了我们的地,还打伤了我儿……求大老爷做主啊!”
王石头也跪在一旁,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人证物证俱在,场面瞬间逆转!
张万财兀自强辩:“胡说!他们都是刁民!是……是受人指使诬告!”
林砚不再与他废话,对赵虎下令:“赵虎,持我手令,立刻搜查张府、李府、王府!重点搜查账房、密室,找出他们隐匿的真实田产账册!”
“是!”赵虎领命,带着一队精锐士兵如狼似虎般直奔城内。
不到一个时辰,赵虎返回,手中捧着几本厚厚的、封面没有任何标记的账册。“先生,找到了!藏在张万财书房暗格里!里面详细记录了他们三家多年来隐匿田产、欺压农户、逃避赋税的明细!”
林砚接过账册,翻看了几页,然后目光冰冷地看向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三名老绅。
“人证物证确凿!张万财、李贵、王福!尔等伪造地契,兼并土地,欺压百姓,隐匿田产,数罪并罚!”林砚的声音如同寒冰,响彻田野,“现判决如下:尔等所持伪契作废!所有凭借伪契及非法手段侵占、隐匿之田产,一律没收,依《屯田令》重新分配给无地百姓及军中!张万财等三人,罚往格物谷矿场,服劳役三月,以儆效尤!”
判决一下,寂静的田野先是一滞,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林先生青天!”
“华夏军万岁!”
百姓们喜极而泣,长期被压抑的恐惧和屈辱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张万财三人则如同被抽走了骨头,瘫在地上,被士兵如死狗般拖走。
原本还在观望、心中打着小算盘的其他一些乡绅、富户,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无不胆战心惊。他们终于明白,这位年轻的“林先生”手段何等凌厉,根基何等扎实!当天下午,便陆续有人主动前往城主府,申报自家田产,表示愿意遵守《屯田令》,按律缴纳赋税。
《屯田令》推行中最大的一块绊脚石,被林砚以雷霆手段彻底粉碎。新政的权威,在灵州这片土地上,真正树立了起来。民心所向,再无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