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的秋意裹着湿冷的风,钻进州牧府每一道缝隙。蔡瑁的亲兵身着墨色铠甲,肩甲上的铜钉在阴沉天光下泛着冷光,他们两人一组守在刘琦院落的角门、回廊,甚至连院外的老槐树底下都钉着岗哨 —— 手按腰刀的姿势纹丝不动,目光像鹰隼般扫过院内每一片落叶。
刘琦裹着件半旧的素色锦袍,在阶前踱了三步便停住,靴底碾过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父亲早年赠予的白玉佩,玉佩早已失了光泽,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让他原本就发紧的胸口更闷了 —— 方才去父亲卧房探病,刚走到廊下就被蔡瑁的亲信拦住,那侍卫脸上堆着假笑,语气却不容置喙:“公子,将军吩咐了,州牧需静养,您还是回院等候吧。”
就在他转身要回屋时,负责采买的老仆孙福端着药碗走了过来。孙福是府里伺候了二十多年的老人,皮肤黝黑,指节上布满老茧,往日里总是低着头走路,今日却在递药碗时,趁着袖摆扫过刘琦掌心的瞬间,将一枚裹着蜜蜡的竹管悄悄塞了过去。
那竹管比手指略细,蜜蜡还带着孙福掌心的体温,沾着些许药汁的甜香,刘琦指尖一僵,立刻将竹管攥进袖中,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回到屋中,他关紧门窗,用银簪小心挑开蜜蜡,倒出一卷细棉织就的绢布 —— 绢布薄得能透光,上面用炭笔勾勒的江夏地图线条极淡,唯有角落的朱砂红点像一粒熟透的红豆,旁边三笔极简的线条勾出扇骨,羽扇的轮廓虽浅,却让刘琦猛地想起数月前的场景:
彼时诸葛亮坐在襄阳城南的茶肆里,手持一把青竹柄羽扇,扇面上绣着几竿墨竹,说话时声音清润如泉,谈及荆州局势时曾轻叩桌案道:“公子身处棋局,若只守棋盘内的方寸地,恐难避风雨。” 那时他只当是名士随口点拨,如今再想,诸葛亮当时眼底的忧色,原是早看透了他的困境。
同一时刻,襄阳城西的 “通济行” 里,诸葛亮正坐在靠窗的隔间。他身着月白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方青色丝绦,丝绦上挂着枚铜印 ——“徐州牧府参军” 的印文是阴刻的,裹在青绸布里,只露出一角温润的铜色。桌上摆着一盏粗陶茶碗,茶汤早已凉透,他却没动,只是握着羽扇轻摇。
对面坐着的是荆州军的一名别部司马,那军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碗边缘,眉头紧锁:“蔡德珪把水门的守军全换成了他的亲信,连我部的粮草都要经他手调拨……” 诸葛亮闻言,羽扇在掌心轻轻一顿,目光落在隔间壁上糊着的旧纸上,纸上印着去年的春联残字,他声音压得极轻,却带着穿透力:“将军可知,蔡氏与曹营往来的密信,昨夜已过了汉水?” 那军官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惶,又迅速化为怒色,攥紧了拳头。
岘山脚下的货栈是座不起眼的土坯房,院墙爬满了枯藤,只有密室内的石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桑皮纸上的字迹娟秀却有力 ——“蔡瑁密信提及‘献城后保刘琮为荆州守’”“张允每日辰时登水门巡查”“蒯越府中昨日来了三位曹营使者,入夜才走”。诸葛亮俯身看着信,手指轻轻拂过 “刘琮身边增蔡氏子弟二十人” 那行字,羽扇的扇柄靠在肘弯,扇面上的墨竹在灯光下投出细碎的影子。
旁边的助手是个穿短打的汉子,腰间别着柄牛角柄匕首,声音压得几乎贴在诸葛亮耳边:“先生,刘琦公子已确认红点位置,是否要安排见面?” 诸葛亮直起身,指尖捻了捻胡须,缓缓摇头:“再等等。你看这行 —— 蔡中嗜酒贪财,昨夜还在‘醉仙楼’欠了五贯酒钱。” 他说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油灯的光在他眼底晃了晃,清明得像映着月色的潭水。
几日后的 “醉仙楼” 里,酒气混着酱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蔡中敞着衣襟,露出里面绣着金线的衬里,手里举着个缺口的瓷杯,正对着手下吹嘘:“上次我去族兄府上,他亲手给我倒的酒!刘表那老东西要是归西了,咱们蔡家说了算,到时候我给你们都谋个好差事!”
他说话时唾沫星子溅在桌上,面前的碟子里堆满了啃剩的骨头。邻桌的商人穿着青布长衫,腰间挂着个旧算盘,闻言 “不小心” 碰倒了酒杯,酒洒在蔡中裤脚上,他连忙起身道歉,声音带着徐州口音:“将军恕罪!小的也是听北边来的商贾说,曹丞相大军不日就到,蔡将军早有安排,到时候跟着办事的,都能封官赏钱呢!”
蔡中眼睛一下子亮了,酒意醒了大半,伸手抓住商人的手腕:“此话当真?那商贾在哪?” 商人挠了挠头,压低声音:“将军莫急,那商贾在城西老码头清点货物,明日一早就走。他还说,蔡将军拟的封赏名录里,像将军您这样的族亲,至少是个杂号将军!”“杂号将军” 四个字像块糖,让蔡中的心痒得不行,他甩开商人的手,摸了摸腰间的刀,对身后两名亲兵道:“走!跟我去码头!”
城西的码头入夜后一片漆黑,只有几盏马灯挂在木桩上,灯光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照得地上的石子泛着冷光。蔡中带着亲兵走进一条窄巷,巷子两侧的墙边长满了青苔,空气里飘着水腥味。突然,阴影里窜出几个黑衣蒙面人,手里的刀在灯光下闪着寒芒。亲兵刚要拔刀,就被黑衣人一刀砍中手腕,刀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
蔡中吓得魂飞魄散,嘶吼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乃蔡瑁将军族弟!” 黑衣人不说话,刀锋直刺过来,蔡中慌忙躲闪,却被另一个黑衣人踹中膝盖,“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胸口随即挨了一刀 —— 鲜血顺着衣襟往下流,在地上积了一小滩,他睁着眼睛,嘴里吐着血沫,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黑衣人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三人,迅速转身钻进阴影,没了踪影。
消息传到蔡瑁府时,蔡瑁正在看密信,闻言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他站起身,腰间的玉带崩得紧紧的,脸色从铁青变成涨红,嘶吼道:“全城戒严!搜!把所有可疑的人都抓起来!尤其是刘琦那个小畜生的住处,加派两倍人手盯着!” 手下的校尉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只敢连连点头。片刻后,襄阳城的街道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士兵们举着火把来回巡查,城门被死死关上,盘查的士兵手按腰刀,眼神凶狠,连过往的行人都要搜身,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而岘山货栈的密室内,诸葛亮正端着一盏绿茶,茶汤里浮着几片茶叶,热气袅袅升起。他小口喝着茶,对旁边的助手道:“蔡中一死,蔡瑁只会盯着府里的人,城外的防备反而会松些。你让人去准备城外的药庄,把常用的药材备好,再备一副‘风寒急症’的药方 —— 刘琦公子该‘病’了。” 助手点头应下,看着诸葛亮的侧脸,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平静。诸葛亮望向襄阳城的方向,羽扇轻轻扇了两下,扇走了面前的热气,眼底闪过一丝坚定 —— 那枚落在蔡中身上的棋子,已经搅乱了蔡瑁的阵脚,接下来的一步,该让刘琦走出那座牢笼了。
夜风从货栈的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油灯的光晃了晃,院外的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悄然拉开的博弈,添上一丝隐秘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