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谭龟缩城中,舔舐着伤口,积蓄着力量,对邺城方向的恨意与日俱增。然而,未等他准备好向弟弟复仇,一个更强大、更危险的敌人,已将目光投向了这片兄弟阋墙的土地。
许都,司空府。
曹操抚摸着日渐花白的胡须,看着案上来自北方的密报,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袁本初英雄一世,奈何生子如豚犬耳!兄弟相争,自毁长城,此天亡袁氏,以资我曹孟德也!”
谋士荀攸点头道:“司空明鉴。袁谭、袁尚势同水火,黎阳、邺城各自为政,此正是我军北上的天赐良机。当趁其内乱,一举平定河北!”
“嗯,”曹操沉吟道,“袁谭新败,困守黎阳,兵微将寡,士气低落。若攻黎阳,袁尚会救否?”
程昱冷笑道:“救,则其兄弟或可暂息干戈,然必相互猜忌,难以同心;不救,则袁谭必亡,袁尚亦失人心,且黎阳一失,邺城南门洞开。以袁尚、逢纪之智,必不敢坐视。此乃一石二鸟,迫其出战之良机!”
“善!”曹操拍案而起,“传令!起兵十万,以曹仁为先锋,夏侯渊、于禁、乐进诸将随行,兵发黎阳!吾要亲眼看一看,这袁家兄弟,如何应对!”
曹军大举北上的消息,如同插上翅膀的惊雷,瞬间震撼了整个河北。旌旗蔽野,号鼓震天,十万精锐如同黑色的洪流,直扑黎阳城下。
袁谭站在黎阳城头,望着远方地平线上那无边无际的曹军营寨,以及那面熟悉的“曹”字大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麾下兵力不过万余,且新遭内讧,士气不振,如何能抵挡曹操的虎狼之师?
曹军并未急于攻城,而是从容不迫地挖掘壕沟,构筑营垒,摆出了长期围困的架势。同时,多支精锐骑兵四处巡弋,彻底切断了黎阳与外界的联系。偶尔发起的试探性攻击,都犀利无比,让守军疲于应付。
“司空有令!降者免死!擒袁谭者,封侯赏千金!”曹军的劝降喊话,日夜不停地在城下回荡,如同魔音灌耳,不断侵蚀着本就不稳的军心。
城内开始出现骚动,有军士窃窃私语,有将领面露惶然。袁谭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知道,若无外援,黎阳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辛先生,王参军!”袁谭紧急召见谋士,“曹操势大,黎阳危如累卵,如之奈何?”
辛评面色凝重:“公子,为今之计,唯有……向邺城求援!”
“向袁尚求援?”袁谭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站起来,脸上肌肉扭曲,“向他低头?绝无可能!”
王修叹了口气,劝道:“公子,此一时彼一时也。曹贼乃我袁氏共敌!若黎阳失守,曹军兵锋直指邺城,届时唇亡齿寒,袁尚亦不能独存!彼虽不仁,然于此生死存亡之际,或能暂弃前嫌,同仇敌忾。此乃存亡之道,非个人恩怨之时啊!”
袁谭胸膛剧烈起伏,内心挣扎无比。向那个篡夺了自己地位的弟弟求救,这比杀了他还难受。但看着城外连绵的曹营,感受着城内惶惶的人心,他最终无力地坐了回去,声音沙哑:“……拟信吧。”
一封言辞恳切、陈述利害的求援信,由死士冒死缒城而出,拼尽全力送往邺城。信中,袁谭暂时放下了身段,称曹操为“国贼”,呼吁兄弟携手,共御外侮。
邺城,大将军府。
袁尚拿着袁谭的求援信,脸上表情复杂,有几分快意,更有几分凝重。他看向逢纪、审配:“二位先生,袁显思求救,我等当如何?”
逢纪阴恻恻地笑道:“公子,此乃天赐良机!袁谭势穷来投,正可借此机会,将其彻底掌控!”
“哦?详细道来。”
“我军自当出兵相救,否则于天下人面前无法交代,亦恐曹操坐大。”逢纪分析道,“然,救援之法,大有文章。不可全力以赴,需保存我军实力。可派大将率兵前往,名为救援,实则监视、控制袁谭。待击退曹操,便可顺势接管黎阳,甚至……寻机解决袁谭这个心腹大患!”
审配也点头赞同:“元图所言甚是。可命苏由、彭安二将,率兵三万前往。嘱咐他们,相机行事,若曹军势大,则保存实力为上;若有机会,则……”他做了一个切割的手势。
袁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点了点头:“好!就依二位先生之计!告诉苏由、彭安,黎阳之事,可由他们临机决断!一切以我军利益为重!”
于是,一支由苏由、彭安率领的三万“援军”,浩浩荡荡开出邺城,向着黎阳进发。然而,这支军队的行进速度却并不快,仿佛是在游山玩水。袁尚的指令早已秘密传达:让袁谭和曹操先消耗一阵。
当苏由、彭安的援军终于慢悠悠地抵达黎阳附近时,袁谭早已望眼欲穿。他亲自出城迎接,然而,当他看到兵力只有三万时,心中顿时一沉。再看苏由、彭安那矜持而疏离的态度,他立刻明白了袁尚的算计。
这哪里是援军?分明是来看戏,甚至来摘桃子的!
但大敌当前,他只能将不满压在心底,强作欢颜,将苏由、彭安迎入城中。
曹军见邺城援军抵达,攻势稍缓,但围困依旧。曹操稳坐中军,对诸将笑道:“看吧,袁氏兄弟,果然貌合神离。彼援军初至,必然观望。我等可设计,先破其一部,则其联盟不攻自破!”
黎阳城内,气氛更加诡异。袁谭军与袁尚援军虽同处一城,却泾渭分明,各自为营,相互提防。袁谭的命令难以调动援军,苏由、彭安也乐得保存实力,只在曹军攻城激烈时,才象征性地出兵协助防守。
辛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悄悄向袁谭进言:“公子,袁尚援军,其心叵测,不可不防。眼下当务之急,是借其势,稳住防线,消耗曹军。同时,需暗中联络军中忠于公子之士,提防苏由、彭安异动。待击退曹军,再论其他。”
袁谭深以为然,他一方面督促王修、辛评加强与苏由、彭安的监视与牵制,另一方面则让吕旷、吕翔牢牢掌握住城防关键部位。
黎阳,这座孤城,在曹操大军的重重围困下,暂时形成了一个极其脆弱的平衡。城外是虎视眈眈的强敌,城内是各怀鬼胎的“盟友”。袁谭与袁尚这对外部压力下勉强联合的兄弟,其信任薄如蝉翼,所谓的“同仇敌忾”,更像是一场随时可能破裂的幻梦。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曹军的压力稍有松懈,或者出现任何可乘之机,城内的刀兵,恐怕会先一步指向“自己人”。
曹操的进攻,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袁氏兄弟最不堪的真实面目。河北的未来,在这场充满算计的“联合”防御中,显得愈发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