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前线的僵持,如同一池凝住的寒水。袁绍的中军大帐外,北风卷着枯草掠过营垒,“袁” 字大旗被吹得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帐内的沉闷。袁绍身着紫色蟒纹锦袍,斜倚在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青铜镇纸 —— 这镇纸是他早年平定冀州时所得,此刻却被他捏得冰凉。帐内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身后的舆图上,那影子随着他烦躁的呼吸,忽大忽小。
“报 —— 青州急报!” 帐外亲兵的声音带着急促,打破了死寂。袁绍猛地直起身,案上的玉杯被带倒,茶水泼在帛书上,晕开一片深色。他不等亲兵递信,一把夺过绢帛,目光扫过字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 剧县失守,历城惨败,袁谭重伤困守临淄,而袁尚在平原郡按兵不动,反而西巡黄河防务,任由兄长陷入绝境。最让他心焦的是,王修星夜赴邺求援,至今已过五日,援军却迟迟未发。
“蠢材!逆子!” 袁绍的怒吼震得帐顶的尘土簌簌落下,他抓起案上的青铜酒爵,狠狠砸向地面。“哐当” 一声脆响,酒爵碎裂成数片,青铜碎片溅到逢纪的靴边,逢纪吓得连忙后退半步,脸上却堆起谄媚的笑。袁绍攥着帛书的指节泛白,指腹几乎要嵌进绢帛的纹路里:“显思重伤,临淄危在旦夕!那逆子尚儿,竟在平原郡看着?还有你们!” 他目光扫过帐内诸将,郭图、审配等人纷纷垂首,“整日在吾耳边说什么‘曹贼可破’,如今青州丢了半壁,你们倒拿不出半个主意!”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逢纪见状,急忙上前半步,躬身道:“明公息怒!三公子年轻,许是中了曹操的疑兵之计 —— 夏侯渊在濮阳陈兵,三公子恐曹军偷袭后方,故而谨慎行事,并非有意迁延。”
“谨慎?” 袁绍猛地转身,目光如刀,直刺向逢纪,“他若真谨慎,怎会放着兄长不管,去巡什么防务?” 他的视线忽然落在角落一个沉默的身影上 —— 那是田丰,被囚禁三月有余,昨日因官渡前线吃紧,才被 “暂释” 出来参议军机。田丰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袍,袍角有几处磨损,左手手腕上还留着镣铐的淡红痕迹,却依旧脊背挺直,坐在阴影里,仿佛帐内的喧嚣与他无关。“元皓!” 袁绍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你素来直言不讳,今日便说,青州之事,该如何处置!”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田丰身上。郭图悄悄抬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 他虽心向袁谭,却也知田丰的才能,若田丰能为袁谭助力,青州或有转机。审配则皱紧眉头,显然不愿田丰借此机会重获重用。田丰缓缓起身,动作略显迟缓,想来是久居牢狱所致。他走到帐中,并未因之前的囚禁而卑躬屈膝,声音沉稳如钟:“明公!青州之危,非仅一城一地之失,实乃我军战略失措、内部分歧之果!当初若听丰之言,先稳固河北,肃清内部,再图曹操,何至今日腹背受敌?”
“放肆!” 审配立刻喝止,“田元皓!你刚被释出,便敢非议明公决策!”
田丰却不理会,继续道:“然事已至此,追究过往无用。当下青州虽危,却未全盘皆输 —— 临淄城坚,长公子虽败,仍有郭支将军带来的一千精兵相助,城中尚可一战;王修将军已至邺城,详述前线军情,援军调度有据可依。当务之急,需做三事:其一,速从官渡抽调精锐万人,由得力大将统领,星夜驰援临淄,且明言援军归长公子节制,以示明公信任,稳定军心;其二,严令三公子即刻放弃平原郡防务,率部东进,与长公子汇合,若再迁延,以军法论处;其三,颁下严令,青州战事由长公子全权主持,邺城及官渡不得遥制,免得再因猜忌生出掣肘!”
袁绍捏着帛书的手微微松动,田丰的话句句戳中要害 —— 尤其是 “不得遥制”,分明是在暗指他之前因郭图、审配的谗言,对袁谭心存猜忌。他看向郭图,郭图立刻上前,拱手道:“明公,田别驾所言极是!长公子在青州多年,熟悉地形,援军归其节制,方能事半功倍。三公子年轻,确需严令督促,以免延误战机。” 郭图深知,只有让袁谭掌握兵权,才能对抗袁尚,这也是他心向袁谭的必然选择。
审配还想反驳,却被袁绍抬手制止。袁绍深吸一口气,案上的烛火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好!便依元皓之策!” 他转向帐外,厉声道:“传蒋义渠!”
片刻后,一员身材魁梧的将领步入帐中,甲胄上还沾着官渡前线的尘土 —— 正是袁绍麾下大将蒋义渠。“末将在!”
“命你即刻从官渡大营抽调八千精锐,押运粮草五千石,星夜驰援临淄!” 袁绍拿起案上的毛笔,飞快写下手令,盖上印玺,“此乃兵符与手令,援军抵达后,一切听从长公子调度,不得有违!”
蒋义渠双手接过手令与兵符,躬身道:“末将遵令!即刻点兵出发!” 他转身出帐,帐外很快传来集合士兵的号角声,沉闷的鼓声渐渐远去,那是援军开拔的信号。
袁绍又看向一旁脸色发白的袁尚 —— 他是昨日听闻父亲震怒,特意从平原郡赶来邺城的,却没想到刚到就被当众斥责。“逆子!” 袁绍的声音冰冷,“你即刻返回平原大营,率所部五千兵马东进,与显思汇合!若再敢迟误,或私自行事,便将你绑回邺城,废去爵位!滚!”
袁尚如蒙大赦,却又羞又怒,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躬身道:“儿臣…… 遵令。” 转身退下时,他狠狠瞪了田丰一眼 —— 若不是田丰,父亲怎会如此严厉地斥责自己?心中对田丰和袁谭的怨恨,又深了一层。
“元皓。” 袁绍看向田丰,语气缓和了几分,“青州局势复杂,显思身边需一老成谋国之人辅佐。你…… 可愿替吾去一趟临淄?”
田丰心中一震 —— 这是袁绍能给出的最大信任,也是他挽回危局的唯一机会。他躬身一礼,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丰万死不辞!必竭尽全力,助长公子稳定青州!”
袁绍点点头,让人取来一件新的锦袍和一匹快马,又写了一封手令,递给田丰:“此去临淄,路途艰险,你多保重。若有急情,可持手令调动沿途郡县兵力。”
田丰接过手令,锦袍的布料光滑,与他之前的囚服天差地别。他再次躬身,转身出帐 —— 帐外的北风依旧凛冽,却吹不散他眼中的坚定。
临淄北门之外,尘土飞扬。一支军队正缓缓靠近,最前方的将领身披玄铁甲胄,正是蒋义渠,他身后的士兵个个步伐整齐,甲胄鲜明,背上的长枪泛着冷光,随军的粮车队伍绵延数里,车轮碾压地面,发出 “轰隆” 的声响。而在蒋义渠身侧,田丰身着青色锦袍,骑在一匹乌骓马上,袍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目光望着前方的临淄城 —— 城墙高耸,城头上的 “袁” 字大旗虽有些残破,却依旧飘扬。
此时的临淄城内,袁谭正坐在府衙的偏厅里,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如纸。郭支站在一旁,手中拿着城防账簿,低声汇报:“主公,城西瓮城已加固,滚木礌石还剩三成,粮食尚可支撑十日。赵云军昨日攻了一次东门,被咱们打退了,只是…… 伤亡了两百多弟兄。”
袁谭点点头,眼中满是疲惫:“辛苦张将军了。王修将军去邺城多日,怎还不见援军消息?”
话音刚落,帐外传来亲兵的声音:“主公!城外有大军靠近,打着‘蒋’和‘田’的旗号,说是从邺城来的援军!”
袁谭猛地直起身,左臂的伤口因动作过大而剧痛,他却顾不上疼,连忙起身:“快!随我去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