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暮春的最后一丝暖意已被肃杀取代。
镇荒城军枢院作战室内,巨大的沙盘上插满了各色小旗。红色代表林谷,黑色代表邢国,白色代表胥国,黄色代表羌戎,青色代表息国。此刻,黑色、白色、黄色的小旗已如乌云般从三个方向压向林谷的红色区域。
猞猁站在沙盘前,声音因连日奔波而沙哑:
“五月十五,息国一万精锐抵达邢国都城,由息国将军蒙骜统领。这支军队以重步兵为主,装备精良,是息国镇守边疆的王牌。”
他手中的细杆指向沙盘上邢国与林谷接壤的边境:“五月十八,邢国完成征募,集结步卒八万,弓弩手两万,骑兵一万,总计十一万大军。统帅为邢国上将军庞煖。联军已开拔,预计五日后抵达黑水城与磐石城外围。”
细杆移向北方:“羌戎方面,赫连叱罗征召五大部落,集结骑兵四万,步卒一万,共计五万。目前已在月亮湖北三百里处扎营,日夜操练。统帅为羌戎大汗赫连叱罗本人。”
最后,细杆指向西方:“胥国动作最快。十万大军已在曲沃集结完毕,其中重甲步兵六万,车兵一万,弓弩手两万,骑兵一万。统帅为胥国内政大臣胥文。先头部队三万已前出至距离镇荒城一百里处的曲沃,正在修建前进营地。”
作战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盆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
铁戎、石猛、大康、柴狗、郑渠、钱谷等军事将领分列两侧,面色凝重。林凡坐在主位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着节奏。
“五月三十……”林凡缓缓开口,“还有二十天。”
“是。”猞猁放下细杆,“四国联军约定于五月三十日同时发动总攻。届时,我们将面对三线作战:邢息联军十一万攻黑水、磐石;羌戎五万攻月亮湖;胥国十万攻镇荒城。”
“敌军总计二十六万。”计然的声音有些发颤,“而我们……三城守军加上所有可动员的力量,满打满算,不过五万。”
五万对二十六万。
一比五的兵力对比,任何稍有军事常识的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兵力对比不是最重要的。”林凡忽然站起身,走到沙盘前,“重要的是,他们能否把兵力优势发挥出来。”
他拿起代表胥国军队的白色小旗:“胥国十万大军,从曲沃到镇荒城,要穿越一百里山地。鹰嘴隘是必经之路,两侧山高林密,道路狭窄。他们的粮草辎重,能顺利通过吗?”
又拿起黑色小旗:“邢息联军十一万,看似势大,但黑水城和磐石城互为犄角,中间有滏水相隔。他们要同时攻打两座坚城,兵力必然分散。而且,从邢国都城到边境,粮道长达四百里,沿途多河流、峡谷,易遭袭扰。”
最后是黄色小旗:“羌戎五万,以骑兵为主,擅长野战而不善攻城。月亮湖城虽小,但城墙经过加固,城外还有水泽环绕,骑兵难以展开。”
林凡放下小旗,环视众人:“所以,这一仗的关键,不在于我们能不能正面击败二十六万大军。而在于,我们能不能拖住他们,消耗他们,让他们自己崩溃。”
作战室内的气氛悄然变化。
铁戎眼睛一亮:“主公的意思是……坚壁清野,拖长战线,断其粮道?”
“正是。”林凡点头,“我们有坚城,有火器,有充足的粮草储备。而他们,千里远征,粮草转运艰难,军心易散。最差的情况是我们能守住三个月,拖到秋雨季节,道路泥泞,敌军不战自溃。”
“可三个月……”石猛皱眉,“黑水城和磐石城加起来只有一万五千守军,要面对十一万敌军……”
“所以你们不能死守。”林凡看向石猛,“黑水城和磐石城的任务,不是击退敌军,而是拖住他们。利用滏水天险,利用两城互相支援的优势,利用夜袭、骚扰、断粮道等各种手段,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代价。”
他顿了顿:“我给你两城守军配发双倍火药,新式手雷五万枚,还有一百门迫击炮。”
石猛深吸一口气:“属下明白!”
“月亮湖方面。”林凡看向大康,“你的任务最特殊。羌戎骑兵来去如风,不能让他们绕过月亮湖,袭扰我们的后方。我要你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大康一愣,“主公,月亮湖骑兵师只有五千人……”
“不是让你正面决战。”林凡指向沙盘上月亮湖北部的一片丘陵,“这里,绊马坡,是羌戎大军南下的必经之路。谷内道路狭窄,两侧山坡陡峭。我要你率领骑兵师,在这里设伏。”
他看向郑渠:“军工司能提供多少‘铁蒺藜’?”
郑渠略一计算:“库存有两万枚,五日内可再生产一万枚。”
“全部调给月亮湖。”林凡道,“大康,你的任务是在绊马坡撒满铁蒺藜,布置绊马索,埋设火药包。等羌戎骑兵进入山谷,先用火器远程打击,再用铁蒺藜废掉他们的马蹄。记住,打了就跑,绝不恋战。”
大康眼睛放光:“属下明白!定让羌戎人有来无回!”
“镇荒城这边。”林凡最后看向铁戎,“胥国十万大军是我们面对的主要压力。但好在,镇荒城城墙最坚固,火力最猛,粮草最充足。”
他走到沙盘前,指着城外三道防线:
“第一道,距离城墙五里,挖三道壕沟,设铁丝网,埋地雷。这道防线的任务是迟滞敌军,消耗其先锋。”
“第二道,距离城墙三里,布置炮兵阵地。所有迫击炮集中在这里,配合城墙上的火炮,形成交叉火力。”
“第三道,就是城墙本身。城墙加高到五丈,外侧抹泥防火,内侧修筑藏兵洞和弹药库。城墙上每隔十步设一机枪位,每五十步设一迫击炮位。”
铁戎迅速记下:“主公,城内百姓如何安置?”
“内政院已在城内挖掘三十处地下避难所,可容纳全城百姓。”周谨接过话,“粮食、饮水、药品都已储备充足。另外,济世院组织了五百人的医护队,白芷院正亲自培训了三个月,可应对大量伤员。”
林凡点头:“很好。另外,特种作战师和侦察营,有特殊任务。”
柴狗和猞猁立刻挺直腰板。
“猞猁,你的侦察营化整为零,全部潜入敌后。”林凡道,“胥国方面,重点监控其粮道,特别是鹰嘴隘那段。邢国方面,盯住从都城到边境的四百里补给线。羌戎方面,摸清他们各部落的营地分布和粮草存储点。”
“明白!”
“柴狗。”林凡看向这位特种作战师长,“你的任务是……斩首。”
作战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胥国大军统帅胥文,邢国上将军庞煖,羌戎大汗赫连叱罗,息国将军蒙骜。”林凡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派出四支小队,潜伏到敌军大营附近。不要求一定成功,但要在关键时刻制造混乱,能杀则杀,不能杀也要让他们寝食难安。”
柴狗眼中闪过狼一般的凶光:“属下领命!”
“记住,特种作战师是林谷最锋利的刀。”林凡沉声道,“这把刀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开战初期,不要暴露,等待我的命令。”
“是!”
林凡回到主位,环视众人:“诸位,这一仗,将决定林谷的生死存亡。我们面对的是四国联军,是十倍于己的敌人。但我们有坚城,有利器,有粮草,更有一样他们没有的东西——”
他顿了顿,声音在作战室内回荡:
“我们有必须守护的家园,有不愿回到过去的决心,有愿意为之赴死的信念。”
“告诉每一个士兵,告诉每一个百姓:我们不是在为林凡而战,不是在为某个君王而战。我们是在为自己而战,为子孙后代的未来而战。”
“这一仗,我们没有退路。但我相信,胜利最终属于我们。”
众将领齐齐起身,抱拳行礼:
“誓与林谷共存亡!”
会议结束后,林凡独自登上城墙。
已是黄昏,残阳如血,将西方天空染成一片赤红。城墙下,士兵们正在加紧挖掘壕沟,搬运物资。远处,炮兵阵地的混凝土基座已经完成,一门门黝黑的火炮正在吊装就位。
“主公。”姜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凡转身,看到她手中拿着披风。这些日子,她清瘦了不少,但眼神依然坚定。
“你怎么上来了?”林凡接过披风披上。
“妾身听说……猞猁回来了。”姜宓走到他身边,望向西方,“二十六万大军……真的能守住吗?”
“能。”林凡握住她的手,“我们必须能。”
姜宓沉默片刻,轻声道:“公羊叔叔那边……有消息吗?”
林凡点头:“孙焕昨日传回密信。公羊毅到达望北城后,积极配合整训,将他带来的十二名旧部分散安排到各营担任教官。他们训练很刻苦,对林谷的军制、战法学习很快。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那就好。”姜宓松了口气。
“但他向孙焕提了一个请求。”林凡看着姜宓,“他想在开战后,率领一支偏师,从望北城出发,绕到胥国大军侧翼,袭扰其粮道。”
姜宓一怔:“这……太危险了。”
“确实危险。”林凡道,“但也是检验他忠诚的最好机会。我同意了。让他从望北城守军中挑选五百人,自行组队。孙焕会带人暗中跟随,既是支援,也是监视。”
姜宓咬住嘴唇:“夫君……若他真有问题,这五百人……”
“孙焕有密令。”林凡低声道,“若公羊毅有异动,可就地处决。”
这话说得冰冷,姜宓身体微颤,但没有反对。
乱世之中,信任需要用生命来证明。
“对了。”林凡忽然想起什么,“你父王留下的那枚玉佩……公羊毅提过吗?”
姜宓摇头:“从未。妾身也未曾问起。夫君觉得……那玉佩真有调动三万旧部的能力?”
“也许有,也许没有。”林凡望向远方,“但无论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息国,是叛党的息国。那三万旧部若真有复国之心,十年前就该起事了。十年过去,人心早就散了。”
姜宓轻叹一声:“妾身也不希望再有战乱。复国……太远了。妾身现在只想守住林谷,守住这个家。”
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夜色如墨般浸染天空。城墙上的火把逐一点亮,像一条蜿蜒的火龙。
远处,胥国大军营地的篝火也依稀可见,星星点点,如群狼的眼睛。
“回去吧。”林凡揽住姜宓的肩膀,“夜里风大。”
两人走下城墙时,看到温良带着几个学生在城墙上张贴标语。白布黑字,在火光中格外醒目:
“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誓与林谷共存亡。”
“身后是家园,我们无路可退。”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踮着脚,将一幅标语贴在垛口上。他看到林凡和姜宓,连忙行礼:“城主,夫人。”
林凡认出这是学堂里最聪明的学生之一,叫陈平,父亲是工程院的工匠,去年在修建水坝时殉职。
“这么晚了,还在忙?”林凡问。
陈平挺起胸膛:“温先生说,要让每一个上城墙的人都看到这些字,记住为什么而战。”
“那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而战?”林凡看着他。
陈平想了想,认真道:“为不让胥国的贵族老爷来抢我们的粮食,为不让邢国的官差来抓我们当奴隶,为不让羌戎的骑兵来烧我们的房子。”
顿了顿,他又补充:“也为……我爹修的那座水坝。他说那是能让千亩旱地变成水浇田的好东西,不能让别人毁了。”
林凡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拍了拍陈平的肩膀:“好孩子。贴完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学。”
“是!”
离开城墙,走在回府的路上,姜宓忽然轻声说:“夫君,那个孩子说得真好。”
“是啊。”林凡感慨,“最朴素的道理,往往最有力。我们不是在为什么虚无缥缈的大义而战,就是在为自己亲手建设的生活而战。”
“那夫君呢?”姜宓问,“夫君为何而战?”
林凡沉默良久,缓缓道:
“为让这样的孩子,能平安长大。”
“为让学堂里的读书声,永远不绝。”
“为让工坊的机器,永远运转。”
“为让农田里的庄稼,年年丰收。”
“也为……”他握住姜宓的手,“为你,为我们未来的孩子,能生活在一个不必担惊受怕的世界。”
姜宓眼眶微湿,紧紧回握他的手。
夜色深沉,星月无光。
但城中的灯火,依然温暖明亮。
同一时刻,百里之外,胥国大军营地。
中军大帐内,胥文看着桌上的地图,眉头紧锁。这位年过五旬的内政大臣本不擅军事,但国君宇文渊执意让他挂帅,其中深意,他心知肚明——此战若胜,胥国将吞并林谷,获得那些神奇的技术;若败,他这个“主战派”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大人。”副将进帐禀报,“前锋营已抵达鹰嘴隘,正在修建营寨。但……道路比预想的更窄,辎重车辆通行困难。”
胥文冷哼:“那就拓宽道路!五日之内,必须打通粮道!”
“可是大人,鹰嘴隘两侧山势陡峭,若要拓宽,需大量人力,而且……”副将迟疑道,“探子回报,两侧山林中似有伏兵。”
“伏兵?”胥文站起身,走到帐外,望向黑暗中如巨兽蹲伏的山影,“林凡有多少兵力?五万而已。他要分守五城,哪来的多余兵力伏击我们?”
“可能是小股骚扰部队……”
“那就派兵清剿!”胥文不耐烦地挥手,“明日一早,派两个千人队进山搜索,遇到可疑之人,格杀勿论!”
“是!”
副将退下后,胥文回到帐内,盯着地图上“镇荒城”三个字。
林凡,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能造出那般犀利的火器,能建起如此坚固的城池,能让百姓甘心效死……
他摇摇头,甩开这些杂念。
无论如何,十倍兵力,碾压之势。这一仗,没有理由输。
帐外,夜风呼啸,如万鬼哭嚎。
更远的北方,羌戎大营。
赫连叱罗坐在虎皮大椅上,大口喝着马奶酒。帐内燃烧着牛粪,烟雾缭绕。
“大汗。”秃发乌孤走进来,行礼,“各部落首领都已到齐,正在帐外等候。”
“让他们进来。”
很快,五个穿着各色皮袍的羌戎首领鱼贯而入。他们向赫连叱罗行礼后,各自落座。
“各位。”赫连叱罗放下酒碗,“五日之后,我军就要南下攻打月亮湖。此战意义重大,若胜,林谷的财富、女人、技术,都归我们所有。若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左贤王还在林凡手里。此战若败,他必死无疑。”
帐内一阵骚动。
一位年长的首领开口:“大汗,林凡的火器厉害,我们骑兵冲锋,恐怕损失惨重。”
“所以不能硬冲。”赫连叱罗道,“我已派人探查清楚,月亮湖城外有大片水泽,骑兵难以展开。但他们的守军不多,只有三千骑兵。我们要分兵。”
他指向地图:“主力三万,从正面佯攻,吸引守军注意。另外两万,绕道西面的干涸河床,从侧翼突袭。只要打开一个缺口,骑兵冲进去,城就破了。”
“可粮草……”另一首领担忧道,“我们携带的粮草只够半月。若半月不能破城……”
“那就抢!”赫连叱罗眼中闪过凶光,“林谷的农田里,春麦已经抽穗。攻破月亮湖后,方圆百里的粮食,都是我们的!”
众首领互相看看,眼中都露出贪婪之色。
“好!就按大汗说的办!”
帐外,夜空无星,一片漆黑。
只有营地的篝火,在草原夜风中明灭不定,如鬼火飘摇。
而更东方的黑水城外,邢息联军大营。
庞煖与蒙骜对坐帐中,中间摊开一张城防图——这是斥候冒死潜入绘制的,虽然粗糙,但大致轮廓清晰。
“黑水城城墙高四丈,外侧有护城河,宽三丈,深一丈五。”庞煖手指点着图纸,“城墙上有火炮,数量不明,但据探子说,至少二十门。”
蒙骜年约四十,面容冷峻,是息国有名的悍将:“城墙再高,也挡不住十万大军。关键是护城河——必须填平,才能让冲车、云梯接近。”
“我已经命人准备沙袋、木料。”庞煖道,“开战第一日,就用尸体和沙袋填河!”
他顿了顿,看向蒙骜:“蒙将军,息国一万精锐,我打算用在最关键的地方——攻城锤和攀城队。你们的重甲步兵,最适合这种硬仗。”
帐内气氛骤然紧张。
两只手重重握在一起,各怀鬼胎。
帐外,夜雨忽然落下,淅淅沥沥,敲打着营帐。
而在这片大陆的各个角落,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着林谷。
这场战争,将改变整个九州的格局。
无论谁胜谁负,历史都将翻开新的一页。
夜色中,镇荒城的轮廓在雨中若隐若现。
城墙上,哨兵的身影挺立如松。
火把在雨幕中顽强燃烧,照亮了城墙上的标语:
“身后是家园,我们无路可退。”
是啊,无路可退。
那就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