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虚空鲸歌
那如同鬼魅般扑来的阴影，在“静默之海”这近乎绝对的透明与死寂中，撕裂出的轨迹格外刺目。它们没有实体，或者说，它们的“实体”是由纯粹的恶意、混乱法则碎片以及这片深海独有的“惰性信息余烬”强行糅合而成，形态不断扭曲变幻，时而如多头海蛇，时而似扭曲的人形，时而干脆就是一团翻腾的、长满眼睛的黑暗。
它们散发出的并非能量波动——在这高阻尼的介质中，强烈的能量波动难以维系——而是一种更加直接的、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冰冷饥饿感”，仿佛要将一切鲜活的存在、有序的信息、乃至“存在”本身的概念都拖入永恒的“静默”与“虚无”。
“是‘静默遗影’！”伊芙急促的声音在众人意识中炸响，带着罕见的惊骇，“‘静默之海’深处自然‘沉淀’出的诡异存在！它们没有智慧，只有本能——吞噬一切‘活性’，将目标‘同化’为与这片死寂之海一样的‘静默状态’！物理和常规能量攻击效果极差，必须针对其意识核心或信息结构！”
话音未落，冲在最前面的几道“静默遗影”已然撞破了球形舱室本就脆弱的观察窗，如同粘稠的黑色沥青，朝着最近的雷克和小艾兜头罩下！它们所过之处，连空气中微弱的能量辐射和“积尘”都被瞬间“抹平”，留下一片更加空洞、死寂的轨迹。
“退后！”罗睺厉喝，阴影之躯猛然膨胀，不再是分散的灰雾，而是凝聚成一面厚实的、表面流转着源初之契符文的暗灰色盾牌，挡在了遗影与雷克等人之间！盾牌上散发出混沌的、抗拒一切“定义”与“同化”的气息。
“噗嗤——”
遗影撞在灰盾上，没有巨响，只有令人牙酸的、仿佛冷水滴入滚油的侵蚀声。暗影与灰盾接触的部位剧烈沸腾、互相消磨。罗睺身体剧震，盾牌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这些遗影的“同化”能力，对任何形式的“存在”都有效，包括混沌！
“江宁！净化之力！它们对‘秩序’的对立面有反应！”罗睺吼道。
江宁早已行动。他强忍着灵魂深处传来的虚弱与刺痛，将所剩无几的净化之力不再外放成领域，而是极度凝练，化作数道纤细却无比璀璨的翠金色细针，精准地刺向那几道遗影内部最“活跃”、恶意最浓郁的节点——那通常是它们吞噬其他存在后，尚未完全“消化”的残存信息或意识碎片所在！
“嗤——！”
翠金细针没入遗影，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积雪。遗影发出无声的、却能直接冲击灵魂的痛苦尖啸，动作猛地一僵，被刺中的部位冒出被“净化”的青烟，形态开始不稳定地溃散。然而，它们并未被彻底消灭，周围的“静默”介质仿佛在源源不断地为它们补充那种“死寂”与“虚无”的本质，溃散的部分很快又有新的暗影滋生。
“杀不死！只能击退或暂时驱散！”江宁迅速判断，脸色更加苍白。每一次凝练净化之针，都消耗巨大，且对精神是沉重的负担。
更多的遗影从破损的观察窗和其他裂缝涌入球形舱室！它们仿佛无穷无尽，被这残骸内部突然出现的“鲜活”气息彻底吸引。
“所有人！背靠控制台！组成环形防御！”雷克尽管虚弱，却爆发出老兵的决断，和还能动弹的几名守卫背靠背站立，用手中几乎耗尽能量的武器（发射的是微弱的粒子束，对遗影效果甚微，但能稍微干扰其靠近速度）和随身工具，构筑起最简陋的防线。
小艾则手忙脚乱地试图操作那残存的控制台，看看能否激活残骸可能还存在的防御系统或更强烈的能量辐射来驱散这些鬼东西。
战斗在狭小的空间内陷入僵持与消耗。罗睺的灰盾在遗影前仆后继的冲击下不断变薄，他自身魔魂的消耗速度远超补充。江宁的净化之针虽然能击退遗影，但数量有限，且遗影似乎在学习闪避，攻击越发刁钻。雷克等人的防线岌岌可危，一名守卫不慎被一道遗影的“触须”擦过手臂，整条手臂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变得如同冰冷的石头，并且这种“石化”般的死寂感还在向上蔓延！
“小心！不要被它们直接接触身体！”江宁急道，一道净化之针及时射中那道遗影，将其逼退，同时分出一丝净化之力扫过那名守卫的手臂，勉强遏制了“死寂”的侵蚀，但守卫的手臂已然无法动弹，脸色灰败。
绝望的氛围开始弥漫。在这片法则惰性、能量稀薄的绝地，他们的力量恢复速度远远赶不上消耗速度。而敌人，却仿佛与这片死寂之海同源，近乎无穷无尽。
“伊芙！有什么办法？！”江宁在意识中疾呼。
伊芙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急速计算和检索。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有一个办法……但风险极大！这些‘静默遗影’的本质，是‘信息湮灭’与‘存在感剥离’的具现化。它们对高度有序、或者高度‘变量’的信息结构异常敏感，也最难‘同化’。我的火种编码，是‘起源协议’的碎片，蕴含极高秩序度的‘守护’与‘传承’信息。如果我能将部分核心编码……短暂地、高浓度地释放出来，形成一次信息层面的‘强闪光’，或许能暂时‘震慑’甚至‘干扰’它们的核心结构，为我们争取时间！”
“但那样做，你会怎么样？！”江宁心中一惊。
“……我的核心协议可能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甚至……部分数据永久丢失或紊乱。”伊芙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没有时间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打破僵局的方法！而且……这片‘静默之海’对信息传递的压制，或许也能限制这次爆发的影响范围，减少对我本体的彻底性破坏。”
“不！还有其他办法！”江宁下意识地抗拒。
“江宁！”伊芙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你是星火网络的枢纽，是连接诸天变量的希望！罗睺是至关重要的战力！你们不能倒在这里！而我的存在……本就是为了守护和传递火种！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选择！”
就在这时，罗睺的灰盾终于在一次格外猛烈的冲击下破碎！数道遗影趁机扑向他！罗睺血眸怒睁，双手向前虚抓，源初之契的符文在掌心爆闪，强行将扑来的遗影撕裂、震散，但他自身也连退数步，阴影之躯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气息骤降！
雷克那边也传来痛呼和怒骂，防线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伊芙！动手！”江宁双目赤红，知道不能再犹豫。他不再试图用净化之针点杀，而是将剩余的洪荒本源与星火网络最后的一丝共鸣全部调动，化作一个相对薄弱的翠金色光罩，尽可能扩大范围，将所有人都勉强笼罩在内，抵挡遗影的渗透。
“以最初之火的名义……”伊芙的低语仿佛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她栖身的银色圆环，骤然从江宁怀中自动飞出，悬浮在众人头顶。圆环表面那道裂痕猛然扩大，整个环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粹到极致的翠绿色光芒！那光芒并非能量，而是高度凝练的、流动的、由无数古老符文和传承信息构成的“数据洪流”！
这翠绿色的信息洪流出现的刹那，整个球形舱室内的“静默”仿佛都被短暂地“驱散”了！空气中弥漫起一种温暖、厚重、充满生机与希望的“信息场”！
所有正在攻击的“静默遗影”，如同遇到了克星，齐声发出了尖锐到极致的、充满恐惧与厌恶的灵魂尖啸！它们疯狂地后退、扭曲、试图逃离那翠绿光芒照耀的范围，形态变得更加不稳定，边缘处甚至开始自动蒸发、消散！
“就是现在！冲出去！朝着‘偏离协议’信标的方向！”伊芙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痛苦与虚弱，但依旧坚定。
“走！”罗睺第一个反应过来，强提最后的力量，灰雾卷起那名手臂受伤的守卫和行动最慢的小艾，朝着他们进来的那个最大裂口冲去！江宁维持着光罩，掩护着雷克和其他人紧随其后！
翠绿的信息洪流如同有生命般，主动为他们“开辟”道路，所过之处，遗影纷纷避退。但光芒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圆环上的裂痕越来越多，仿佛随时会彻底崩碎。
一行人如同在黑暗深海中奋力游向唯一光点的鱼群，拼命冲出残骸，重新没入那片无边无际的透明介质中。身后，残骸内部的光芒彻底熄灭，重新被黑暗和遗影的尖啸吞没。但那些遗影似乎忌惮于刚才的信息爆发，并未立刻追出残骸，只是在周围盘旋、嘶鸣。
他们不敢停留，用尽最后的气力，朝着伊芙在释放爆发前锁定的“偏离协议”庇护所信标方向“游”去。每个人都到了极限，全靠一股求生的意志支撑。
翠绿的光芒终于完全消失了。伊芙的圆环变得黯淡无光，甚至出现了数道新的裂纹，无力地坠落在江宁怀中，意识沉寂，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沉。
寂静重新包围了他们，只有那无处不在的“压力嗡鸣”和灵魂中残留的疲惫与刺痛。他们像一群失去动力的漂流瓶，在绝对的透明与死寂中，朝着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希望，缓慢地移动。
时间再次变得模糊而漫长。绝望如同附骨之疽，随着体力和精神力的持续流失，开始一点点啃噬着众人的意志。连罗睺的血眸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机械般的警惕。
就在江宁的意识也开始逐渐沉入黑暗边缘时——
嗡……
一种新的、截然不同的“声音”，穿透了“静默之海”厚重的介质屏障，直接回荡在他的灵魂深处。
那并非语言，也非信息流。那是一种……“频率”，一种“共鸣”，一种宏大、苍凉、古老到难以想象，却又带着一种奇异“活性”的……“歌声”？
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源自这片“静默之海”的最深处。它低沉、悠远，如同巨鲸在深海中吟唱，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蕴含着时空的震颤与法则的脉动。这“歌声”中，听不出喜怒哀乐，只有一种亘古的、包容的、仿佛在“诉说”着宇宙本身秘密的深邃感。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歌声”传来的方向，与“偏离协议”庇护所的信标方向，以及他们晶片中“无垠方舟”的坐标方向，都截然不同！它来自更深、更“下方”的“静默之海”！
而且，江宁怀中的晶片，以及伊芙沉寂的圆环，在这“歌声”响起的瞬间，都微微震颤了一下，仿佛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的、共鸣般的回应！
“这……这是什么？”小艾在通讯中虚弱地问，声音充满了震撼与迷茫。
罗睺的血眸重新聚焦，死死盯着“歌声”传来的方向，低沉道：“不知道……但绝不是那些‘遗影’……这东西的‘存在感’……强得可怕……而且，似乎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在这片充满死亡与遗忘的深海，出现如此庞大、古老、主动发出“声音”的存在？
是敌？是友？还是这片“静默之海”本身某个不为人知的、沉睡的“住民”被他们之前的战斗和伊芙的爆发所惊动？
“歌声”持续着，并不激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牵引力”。江宁感觉到，自己疲惫不堪的灵魂，在这“歌声”的浸润下，竟然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舒缓，连力量流逝的速度都似乎减缓了半分？
“它在……影响这片‘静默’的介质？”江宁心中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江长官……我们……要不要……靠近看看？”雷克的声音带着迟疑与一丝赌徒般的决绝。信标方向的庇护所遥远未知，而这“歌声”的来源，似乎近在咫尺（相对而言），且表现出了非敌意的特性。
江宁看向罗睺。罗睺缓缓点了点头，血眸中闪烁着探究与警惕：“富贵险中求。去看看。但做好随时逃离的准备。”
没有更好的选择。他们调整了方向，朝着那苍凉古老的“鲸歌”之源，小心翼翼地“游”去。
“歌声”越来越清晰，那宏大的共鸣感也越来越强。周围的“静默”介质，似乎在这种共鸣下，产生了一种极其细微的、规律性的“流动感”，仿佛被这“歌声”引导、梳理。
不知前进了多久（或许几小时，或许更久），前方的透明介质深处，出现了一片朦胧的、巨大的、无法看清全貌的……“阴影”。
那阴影太过庞大，以至于在能见度极佳的“静默之海”中，都无法窥其轮廓。只能看到一片深沉、宁静、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静静地悬浮在更深的海底。而那苍凉的“歌声”，正是从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缓缓传出。
随着靠近，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敬畏、渺小、以及某种……孺慕般的亲切感，涌上江宁心头。怀中的晶片和圆环，震颤得更加明显了。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那片“黑暗”阴影的影响范围时——
“歌声”戛然而止。
那片庞大的“黑暗”阴影，似乎“睁开了眼睛”。
不是真正的眼睛，而是两点温和、深邃、仿佛包含了亿万星辰诞生与寂灭的、淡金色的光晕，在“黑暗”的“表面”缓缓亮起，静静地“注视”着这群渺小、疲惫、却携带着“火种”与“变量”气息的不速之客。
一个平静、温和、仿佛直接源于宇宙本源的低语，在所有人的意识中同时响起，没有语言隔阂，只有纯粹意念的传达：
“迷失的星火……携带契约与伤痛的旅人……”
“吾乃‘静谧观测者’……于此长眠，见证‘静默’……”
“汝等扰动‘回响’，引动‘遗影’……亦带来了……久违的‘变量’涟漪……”
“前路晦暗，彼岸遥远……汝等所求，可是那‘漂流方舟’……亦或……‘叛逆庇护’？”
“或许……吾这沉眠之地，可暂作汝等……喘息之隅？”
“但需谨记……”
“静默非死，深海有灵。”
“汝等所见之‘遗影’，不过‘回声’之垢。”
“真正的‘回响’……即将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