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没睡。
晨光钻过窗棂照亮了浮尘,谢怀瑾才缓缓的僵硬的转了下眼珠。
他一个姿势躺了足足三个时辰。
这期间,怀里那人的体温呼吸都那么清楚...还有那只没规矩的手,在他胸口跟腹部之间乱动。
他是朝堂之上言出法随,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
现在倒好,被一个睡死过去的女人逼得大气不敢喘。
后半夜他试过的,想小心的把她那条搭在自己腰上的腿挪开。
结果他刚一动,怀里的人就不满的哼唧起来,像只被抢了心爱果子的小松鼠,反倒抱他更紧,脑袋还在他胸前用力的蹭,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
“我的...我的抱枕...”
谢怀瑾:......
抱枕?
他谢怀瑾头回知道自己还能当抱枕。
他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硬是把心头那股陌生的荒唐燥意给压了下去。
算了,忍。
这时候,怀里的人终于要醒了。
长睫毛颤了颤,一双还迷糊的眼睛,慢慢睁开。
四目相对。
空气都凝固了。
沈灵珂大脑空白了足有三秒。
她看见了什么?
一张近在眼前的俊脸,俊得人神共愤。
一双深邃如星海的眸子,此刻正清楚倒映着她自己的蠢样。
还有...自己那只正大光明按在人家结实胸膛上的手,以及那条大喇喇横在人家腰腹上的腿。
轰!!!
所有记忆都回来了。
昨晚的豪言壮语,同床共枕的尴尬,还有她信誓旦旦说的自己睡觉不老实...
她哪里是不老实。
她是真的,很不要脸啊!
沈灵珂感觉血全冲上了头,脸红得能滴出血。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闪电般的收回手脚,嗖的滚到床边,拿被子蒙住头,整个人缩成一团。
完了完了,没脸见人了。
她昨天才立起来的聪慧通透又敢豪赌的人设,结果睡一觉就崩了,成了一个轻浮的女流氓!
这让她以后怎么在心思深沉的夫君面前保持高深莫测!
床铺另一边,身上的热源突然没了,谢怀瑾心里莫名一空。
他侧过头,看着那个在被子里装鸵鸟的,想起她刚才惊慌失措羞愤欲绝的表情,那双平日清凌凌的眸子瞪得溜圆,像受惊的小鹿。
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他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声音还是一样平稳无波。
“起身吧,今天还有事。”
说完就走向屏风后,早等在外面的下人进来伺候他洗漱换衣服。
被子里的沈灵珂听他声音里没半点波澜,才慢慢的试探的探出半个脑袋。
他...不生气?
也是,以他的城府,就算心里骂了自己一百遍,脸上也看不出来。
沈灵珂长舒一口气,只要他不当场发作,这事...应该能糊弄过去。
可她还是太天真了。
谢怀瑾一身绛紫色朝服气势迫人,准备出门的时候,走到床边,高高在上的看着还赖在床上的沈灵珂,轻飘飘的丢下一句。
“夫人的睡姿,确实...别具一格。”
说完不等沈灵珂反应,转身大步走了,只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沈灵珂:......
她一把将被子拉过头顶,无声的哀嚎。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
这一天,整个首辅府都透着股怪异的兴奋。
原因很简单,所有人都亲眼看见,万年不进后院的首辅大人,居然神清气爽的从新主母的梧桐院里出来了!
虽然大人还是一样面若冰霜,但眼尖的下人发现,大人今天的朝服好像比平时还平整,一点褶皱都没有。
这说明什么?
说明伺候得好啊!
瞬间,流言蜚语长了翅膀飞遍了府里每个角落。
“听说了吗?大人昨晚宿在梧桐院了!”
“何止是宿在梧桐院!我亲眼看见福管家带人搬了半个书房过去!”
“我的天!看来咱们这位新主母真是深藏不露啊!这才多久就把大人给拿下了?”
“可不是嘛!前儿个还病得要死要活的,转眼就生龙活虎了!你们说,那病是不是装的?”
“嘘!小声点!现在这位可是府里正经的主子了!我瞧着啊,这位主母的手段可比前头那位厉害多了!”
下人们的窃窃私语汇成一股暗流,慢慢改变了府里所有人对沈灵珂的看法。
从一个没分量随时可能病死的柔弱女子,变成了一个强大又不可小觑的女主人。
这位始作俑者沈灵珂,倒是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才把自己的脸皮给重新修复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晃眼就进了寒冬腊月。
谢怀瑾从那晚后,就真的在梧桐院住了下来,虽然还是分被睡,但沈灵珂再不敢放肆,每晚都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个蚕宝宝,睡得笔直。
谢怀瑾给她的权力,她也毫不客气的收了。
她花了半个月,把府里所有的账册人事跟产业资料全看了一遍,把整个首辅府的家底摸了个门清。
腊月初三这天,她有了第一个大动作。
她用主母的名义,召集府里所有管事到议事厅开会。
这是她嫁进首辅府,第一次正式用主母的权力。
议事厅里,十几个管事分列两侧,一个个垂手站着,神色各不相同。
有的好奇,有的审视,有的不屑,还有几个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是平时手脚不干净,心里正打小算盘。
沈灵珂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走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她身上。
今天她穿了件石青色镶兔毛领的袄裙,外面罩着银鼠皮斗篷,脸色还是有点白,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好像能看透一切。
她没坐首位,那是谢怀瑾的位置。
她只在主位旁边的次位坐下,目光平静的扫过在场每个人。
“各位都是府里的老人了,规矩我就不多说了。”
她一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天请大家来,是为了年礼。”
“往年如何,今年依旧。只是有几处需要特别交代。”
众人心里都是一凛,来了,正戏来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就看这位新主母要怎么烧。
“采办处的刘管事。”沈灵珂的目光落在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身上。
刘管事心里一咯噔,连忙出列:“夫...夫人在,小人在。”
“我看了往年的年礼单子,给谢家族亲的,都按旧例。只是给范阳卢家的那一份,今年要加三成。”沈灵珂淡淡的说。
这话一出来,满场都惊了。
范阳卢家,那是前头那位夫人的娘家,也就是谢长风跟谢婉兮两位小主子的外家!
这位新主母,不削减继子继女外家的年礼就算了,还要主动增加?什么操作?
所有人都懵了,完全看不懂她的路数。
“夫人,这...这不合规矩吧?”刘管事壮着胆子说,“往年都是有定例的。”
“现在,我就是规矩。”
沈灵珂目光陡然一寒,直射向刘管事。
“大人把中馈交给我,不是让我来守旧例的。长风跟婉兮现在是我的孩子,他们的外家,就是我的亲戚。我敬重他们,多送些年礼表示亲近,有什么不可以?”
“还是说,刘管事觉得,我这个主母连这点主都做不了?”
冰冷的话让刘管事冷汗直流,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是小的糊涂!夫人说的是,一切都听夫人的!”
他这才明白,眼前这位看着柔弱的夫人,手腕居然这么硬!
其他那些心里还存着轻视的管事,这下也都收起了心思,一个个噤若寒蝉。
沈灵珂却没就此放过他,继续说:“另外,我看了你上个月的采买账目,光是上等银霜炭这一项,就比市价高了一成五。别家采买都是量大价优,怎么到了我们首辅府,反倒成了冤大头?”
刘管事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这...这是因为...因为今年天冷,炭价涨得快......”他结结巴巴的辩解。
“是吗?”沈灵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从丫鬟手里拿过一本册子扔到他面前,“我这里有城南三家炭行过去一个月的报价单,你自己看看,到底是谁家的炭金贵到这个地步?”
“还有,你报上来的布料采买,干嘛舍近求远,放着城东最大的布庄不去,反而去几十里外的西山采买?别告诉我那里的布料能织出花来。”
“还有......”
沈灵珂不疾不徐,一条条一项项,把刘管事账目里的猫腻全点了出来,每一条都有理有据,甚至连具体的人证物证都说得清清楚楚。
刘管事听得魂飞魄散,最后再也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是小的猪油蒙了心!小的再也不敢了!”
整个议事厅鸦雀无声。
所有管事都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着沈灵珂,后背的寒毛根根倒竖。
天啊!
这位新主母到底什么来头?
这些盘根错节的陈年烂账,连他们这些老人都不一定能理清,她一个新嫁进来的妇人,从大人彻底让夫人管家才半个月功夫,就查得一清二楚?
这已经不是手段了得可以形容了,这简直是...妖孽!
那些原本还存着小心思的人,这会儿只觉得两股战战,冷汗浸湿了后背。
幸好...幸好夫人第一个敲打的不是自己!
沈灵珂看着跪地上抖如筛糠的刘管事,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念在你初犯又是府里老人,我就不送你去见官了。”
“你贪的银子,三天之内,吐出来。这采办管事的位置你也别做了,去别处吧。”
“谢...谢夫人开恩!谢夫人开恩!”刘管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
杀鸡儆猴。
这一手干脆利落,震慑全场。
沈灵珂的目光再次慢慢扫过众人,之前还敢跟她对视的人,这会儿全都低下了头,不敢再有半分不敬。
“还有其余的各项年货置办,除夕家宴的菜品跟府里众人的新衣,都要尽快落实下去。”
她把早就拟好的章程一一分派下去,条理清晰事无巨细,甚至比往年福管家亲自操持时还要周全完善几分。
众管事这下哪还有半点不服,一个个领了命令,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走路都带风,效率出奇的高。
不过半个时辰,一场风波就平息了。
沈灵珂立了威,还顺便优化了整个府邸的运作流程。
等所有人都走了,她才感到一阵疲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跟这群人精斗智斗勇,可比写一篇论文累多了。
“夫人,辛苦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灵珂回头,福管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正一脸叹服的看着她,眼神里的敬畏比那晚在门口时还要浓烈百倍。
“老奴管家二十年,今天才知道,什么是雷霆手段,什么是天纵之才。”福管家发自肺腑的躬身一礼,“有夫人在,是首辅府的福气。”
沈灵珂微微一笑,这第一仗,算是打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