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追逐着荣耀,掌声献给不朽的英魂。当李振华教授团队的代表,在万众瞩目下捧起那座沉甸甸的“重大公共卫生贡献奖”奖杯时,典礼的气氛达到了高潮。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敬意:
“……在此,我们还要特别鸣谢,该项目最重要的支持者与推动者,沈清澜医生遗产的唯一代理人,陆寒霆先生!正是他坚定不移的支持,才使得沈医生的遗志得以如此迅速、完美地呈现于世。有请陆寒霆先生上台!”
追光灯瞬间扫向后排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巨大的屏幕上出现了陆寒霆那张冷峻却难掩苍白的脸。全场的目光,带着好奇、敬佩、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起身,会走上那条铺着红毯的荣耀之路,会代表那个已逝的名字,接受这份迟来的、却也饱含深情的集体致意。
然而,陆寒霆没有动。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塑。灯光在他身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甚至称得上从容,但那是一种隔绝了所有外界联系的、绝对的静止。
一秒,两秒……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场面开始弥漫起一丝尴尬和不解的低语。主持人经验丰富,立刻试图化解这突如其来的冷场,再次热情地邀请:“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有请陆寒霆先生!”
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热烈,带着某种催促和鼓励的意味。
可陆寒霆依旧纹丝不动。他甚至微微垂下了眼眸,避开了那刺目的追光灯和屏幕上自己那张过于清晰、也过于空洞的脸。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玻璃罩中,外界的喧嚣、荣誉、期待,都被彻底隔绝。
他不能上去。
那个舞台,那片灯光,那份属于她和整个项目的集体荣耀……不属于他。
他是什么?一个靠着资本和权势,笨拙地、近乎偏执地执行她遗愿的后来者。一个连她最基本的精神世界都未曾真正读懂,直至失去后方才追悔莫及的愚人。一个双手或许即将沾满更多鲜血,行走在黑暗复仇路上的……罪人。
他有什么资格,代表她,站在那象征纯洁与崇高的医学殿堂之上?去接受那些真正投身于此、毕生奉献的医者们投来的目光?
那是对她的亵渎。
那份荣耀,只属于她,属于李教授团队,属于每一个为这个项目付出心血的一线工作者。他陆寒霆,只是一个站在阴影里的推动者,一个试图用金钱和权力弥补内心巨大空洞的……赎罪者。
他不配。
巨大的屏幕上映着他沉默拒绝的身影,那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也更能传递出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与决绝。台下的人们,从最初的错愕,渐渐安静下来。他们看着那个坐在光影交界处的男人,看着他脸上那近乎悲壮的平静,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
那并非傲慢,而是一种……无人能懂的痛楚与自我放逐。
主持人见状,立刻机智地圆场,将话题重新引回项目本身和李教授团队身上,巧妙地绕过了这个插曲。追光灯移开,屏幕上的画面切换,会场的气氛慢慢恢复。
陆寒霆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典礼结束,人群开始散去。
周慕深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低声道:“何必如此。”
陆寒霆缓缓抬起头,看向空荡荡的舞台,那里还残留着方才的辉煌。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是她的舞台,从来都不是我的。”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根本无需整理的西装,挺直脊背,向着与退场人流相反的方向,从一个侧门悄然离开。
没有接受那份本可加诸于身的荣光。
没有站在那片本该属于她的灯光下。
他缺席了领奖台。
如同他的人生,从失去她的那一刻起,便永远缺席了所有的圆满与欢庆。
他将自己放逐在荣誉之外,放逐在光明边缘。
独自背负着那份沉重的、无法与人言说的爱与悔,行走在属于自己的、漫长的黑夜中。
这缺席,是他能给予她的,最后的、也是最卑微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