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的雪,似乎还带着阿尔卑斯山巅的寒意,透过电话线,蔓延到了京市这个闷热的夏夜。陆寒霆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背影僵直,先前庆功宴上那短暂的轻松与温情早已荡然无存。那通来自苏黎世的电话,像一道猝不及防的裂痕,撕开了他用理智和秩序精心维持的表象。
沈清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医学期刊,目光却并未落在铅字上。她能听到书房里隐约传来的、他压抑着情绪的、低沉的说话声。那个“故人”,那个需要“最好医生”的女人,像一片阴云,笼罩在静澜苑的上空。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开了。
陆寒霆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沉郁,眼底带着一丝未褪尽的红血丝和显而易见的疲惫。他没有走向她,而是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是一个带着沉重压力的姿态。
“她叫苏蔓。”他开口,声音沙哑,直接跳过了所有铺垫,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一段需要被正视的过往。
沈清澜放下期刊,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她的冷静,某种程度上加剧了空气中无形的张力。
“我们……很多年前就认识。”陆寒霆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在回溯遥远的记忆,“她在瑞士定居,是一位钢琴家。”
钢琴家。沈清澜的心微微一动,想起了静澜苑那间极少开启的琴房,里面那架昂贵的施坦威三角钢琴,原来并非只是装饰。
“她得了病,一种罕见的进行性神经系统疾病,会影响运动协调,最终……”他顿了顿,似乎那个结局太过残忍,难以宣之于口,“国外的权威机构诊断明确,但缺乏有效的治疗方案,预后……很差。”
他的语气是医生向家属陈述病情时的客观与冷静,但交握的、用力到骨节发白的手指,泄露了这客观之下的不平静。
“她知道你……知道你的成就,‘诺澜’的成功。”陆寒霆的目光终于转向她,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不容置疑,还有一种沈清澜无法忽略的、近乎孤注一掷的恳切,“她恳求我,希望你能帮她。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最后希望。
这四个字,太重了。
重到足以压垮任何基于个人情绪的拒绝。
沈清澜沉默着。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从不对任何人低头的陆寒霆,此刻却为了另一个女人,用如此郑重的、近乎请求的姿态面对她。
她可以拒绝吗?以一个医生的身份,面对一个罹患绝症、寻求最后希望的病人,她能轻易说出“不”字吗?
更何况,提出这个请求的,是陆寒霆。
他明知道她和苏蔓之间那微妙而尴尬的潜在关系,却依然开了这个口。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表明——在他心里,苏蔓的病情,超越了可能会引起的夫妻隔阂。
或者说,他笃定她无法拒绝。无法拒绝一个垂死之人的恳求,也无法拒绝他亲自开的口。
这确实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请求。用病人的绝望,用他罕见的放低姿态,将她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沈清澜缓缓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弥漫开一种冰凉的、带着涩意的清明。
“病历资料呢?”她开口,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完全进入了专业角色。
陆寒霆似乎松了口气,立刻从身边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厚重文件袋,递到她面前。“这里是她在瑞士所有检查报告的复印件和影像资料,已经做了翻译。”
沈清澜接过,并没有立刻打开。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仿佛也触碰到了那段与她无关、却即将强行介入她生活的往事。
“我会看。”她抬起眼,目光清冷如霜,直视着陆寒霆,“基于我的专业判断。如果我认为有接手诊治的价值和可能,我会安排她入院进行系统评估。”
她没有给出百分百的承诺,这是她作为医生严谨的底线。
“但是,陆寒霆,”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与锐利,“我希望你明白,一旦我接手,她在我这里,就只是我的病人,沈清澜医生的病人。我希望你,以及她,都能清晰地区分这一点。”
她的潜台词很清楚:不要用过去的情分来干扰她的专业判断,不要让她陷入更复杂的、关于“替身”与“正主”的可笑比较与纠缠之中。
陆寒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眼中的冷静和界限感如此分明,像一道无形的墙。他喉结滚动,最终点了点头:“我明白。谢谢你,清澜。”
这一声谢谢,听在沈清澜耳中,却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心头发堵。
她站起身,拿着那份沉甸甸的病历资料,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自己的书房。
“我需要安静地研究这些资料。”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也将客厅里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闷,隔绝在外。
陆寒霆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许久没有动。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却丝毫没有感到轻松。沈清澜最后那个眼神,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他亲手将一个巨大的变量,推入了他们刚刚缓和的关系之中。
而这个变量,名为苏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