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舞的余韵并未随着掌声的平息而立刻消散。它像一缕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沈清澜的腕间，潜伏在陆寒霆的呼吸里，让接下来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微妙的滤镜。
沈清澜重新落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丝绒手套的边缘，试图压下胸腔里那份不规则的悸动。她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艳羡的，比开场前更加密集。那支舞，无疑将他们推向了风口浪尖，也打破了他们之间某种刻意维持的、安全的距离。
陆寒霆依旧在她身侧，与前来攀谈的人应酬，言谈举止无可挑剔，冷静得仿佛刚才在舞池中那个目光幽深、扶在她腰间的手掌带着灼人温度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然而，沈清澜却敏锐地捕捉到，他偶尔递给她一杯温水时，指尖与她触碰的瞬间，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或是在有人过于靠近她时，他会不着痕迹地调整一下站位，形成一个微妙的保护姿态。
这些细小的、近乎本能的举动，与那句冰冷的“别给我丢脸”糅杂在一起，让她心绪纷乱，难以厘清。
舞曲再次响起，越来越多的人步入舞池。一位与陆氏有合作关系的银行家，大约五十多岁，笑容可掬地前来邀请沈清澜。
“沈医生，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请您跳支舞？”
沈清澜正要婉拒，她并不想与陌生人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然而，话未出口，身旁的陆寒霆却先一步开了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总，抱歉。下一支舞，我答应了她。”
他说话时，甚至没有看那位李总，目光落在舞池的方向，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李总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哈哈一笑，识趣地走开了。
沈清澜有些愕然地看向陆寒霆。他什么时候答应了她？
陆寒霆这时才转回视线，对上她疑惑的目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再次向她伸出手：“陆太太，刚才的开场舞，算是公事。这一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算是私谊。”
公事与私谊？他用什么来界定？沈清澜看不透他，但他伸出的手，和那不容拒绝的姿态，让她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
她再次将手放入他的掌心。这一次，少了开场时的紧张与表演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音乐是一支舒缓的布鲁斯。节奏不如华尔兹明快，却更缠绵，也更考验舞者之间的默契与情感交流。
陆寒霆的手轻轻揽住她的腰，距离比刚才更近了一些。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气，混合着一点点酒意，并不难闻，反而有种令人心安的沉稳。他没有说话，只是带着她，随着音乐缓缓移动。
没有了开场舞时那种必须完美的压力，沈清澜的身体更加放松。她发现，即使没有明确的引导，她也能自然而然地跟上他的步伐。他身体的微小动向，重心的轻微转移，她都能心领神会。仿佛他们的身体，在经历过方才那场高度协同的“战役”后，自行建立起了一套独特的沟通密码。
他们不再仅仅是契约关系下的表演者，更像是……两个在韵律中找到了共同频率的个体。
舞池灯光迷离，周围晃动的人影变得模糊。沈清澜微微垂着眼，视线落在他衬衫的第一颗纽扣上。她能感觉到他胸膛平稳的起伏，能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一种奇异的宁静感包裹了她，暂时驱散了宴会的喧嚣和一直紧绷的神经。
“跳得不错。”他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打破了沉默。
沈清澜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的冰层似乎融化了些许，映着流转的灯光，让人窥不见底，却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
“你也是。”她轻声回应，这是她今晚第一次，抛开“陆太太”的身份，纯粹以一个舞伴的角度给予评价。
他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让她以为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不喜欢这种场合？”他问，声音依旧不高，淹没在音乐里，只有她能听见。
沈清澜沉默片刻，如实回答：“不太习惯。”
“看得出来。”他淡淡道，“但你做得很好。”
这算是一句夸奖吗？来自陆寒霆的夸奖？沈清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以为在他眼里，她只要“不丢脸”就是及格。
“只是尽本分。”她移开视线，不想让那份因他简单话语而泛起的波澜被察觉。
“你的本分，”他带着她完成了一个流畅的转身，声音贴着她的耳廓滑过，“比很多人竭尽全力做得更好。”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巨大。他肯定了她的“本分”，这“本分”里，是否包含了作为医生的她，作为项目负责人的她，以及此刻作为他舞伴的她？
音乐渐渐进入尾声，他们的步伐也慢了下来。他没有立刻松开她，而是维持着结束的姿势，低头看着她。那目光不再是审视，也不是评估，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些许探究的凝视。
沈清澜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幸好在迷离的灯光下并不明显。她微微挣了一下，他才缓缓松开了手。
“谢谢。”她低声道，这次的道谢，含义复杂。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回去吧。”
他率先转身，走向他们的座位。沈清澜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挺拔却似乎不再那么遥不可及的背影，心底一片混乱。
这一支名为“私谊”的舞，比那支万众瞩目的开场舞，更深刻地搅动了她的心湖。
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那种超越契约的微妙感应，那种他偶尔流露的、近乎温柔的认可……
是演技的升华，还是某些东西，真的开始不一样了？
沈清澜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场共舞之后，她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纯粹而坚定地将他与“协议”和“界限”画上等号。
某些种子，一旦落下，即便埋在冰雪之下，也终会伺机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