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掌柜一把拉过辛弃疾，埋怨道：“小兄弟，下次可再不能这般鲁莽了，凡事还请先来问过在下，免得惹了天大的麻烦！”
辛弃疾点头道：“掌柜的教训得是，在下适才听闻掌柜利益不厚，若是多给了山贼，只怕蚀了本，因此着急！”
秦掌柜愕然无语，少顷，哈哈大笑起来，拍着辛弃疾的肩膀道：“公子，你果真还是年轻啊，别人说什么你都信么？我们不会蚀本的，永远不会！”
说完便走了，招呼队伍开拔！
辛弃疾喃喃道：“别人说什么难道不信么？那还说了作甚？”
沉吟良久，辛弃疾一把拉住萧汉：“萧大哥，你说，别人说的话该不该信？”
萧汉思索良久，才悠悠回道：“自己兄弟的话可以信，旁人的话挑着信！”
辛弃疾不明白，大摇其头：“怎么挑？”
萧汉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慢慢体会吧！”
平日里两人相处久了，萧汉总觉得辛弃疾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此时才发现，他终究还是个孩子，饶你再聪明无敌，要懂得人性总是不可能的。这个需要岁月的洗礼！
萧汉开心了，辛弃疾却有些郁郁寡欢，仲谋也不到处乱跑了，总在他身边拿脑袋蹭他，终于让辛弃疾的心情缓得一缓！
原本百无聊赖的路途因为山贼的到来略有些起伏，随即再次陷入百无聊赖。满腔热血准备打抱不平的辛弃疾坐在马上迷迷糊糊半睡半醒，日头一晒，更是昏昏沉沉，仲谋也去了竹笼中躲避沙石与烈日。
他们如此，商队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人马都呼呼喘着粗气，没片刻便想喝水！只是经验丰富的掌柜自然不会允许这般浪费，此刻灌进体内的水，片刻间便化作汗水蒸发一空。临兆府还不至于像大漠中那般缺水，但干净的水源却是难寻，掌柜的可不想自己的伙计吃脏水丧命在此，只能让他们坚持再坚持，多吞咽唾沫。等到实在耐不住时，再躲在大车的阴影中饮一口水，只得一口，可不能多，多了极可能醉水，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神仙也救不回来！
领队叫做孙燮，也是个汉人，但他常年游走于三国，早已不在乎归属，或者说，没有了归属！除了能捞到不菲的佣金之外，看着挣扎求存的众人，是他唯一的乐趣。
在他看来，自己早已超脱物外，而这些商人，伙计，车夫，抑或是山贼，都不过是俗世中的蝼蚁！戴着枷锁向往自由，从少年奋斗到白头，却见身上的枷锁越来越沉重，哪里还挣扎得脱！
这支商队六十余人，哪个家中活不下去了？没有！他们都想着多赚些钱，日子变得更好些！想买什么便买什么，想住哪里便住哪里，若能享齐人之福，便更妙了。而这，又何尝不是另外一道道巨大的枷锁！
若是他们现在返回家中，伴着妻儿，粗茶淡饭，闲暇时与家人一并看天，看云，看雪花片片落，听风，听雨，听梧桐沙沙语。岂不妙哉？
“南山矸，白石烂，生不遭尧与舜禅。”孙燮高歌而起，在沉闷的商队中如响起了炸雷。
“短布单衣适至骭，从昏饭牛薄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沧浪之水白石粲，中有鲤鱼长尺半。毂布单衣裁至骭，清朝饭牛至夜半。黄犊上坂且休息，吾将舍汝相齐国。”孙燮眯眼笑着看着惊呆的众人，歌声悠扬而沙哑，透着不甘，又有些期待！
“出东门兮厉石班，上有松柏兮青且兰。粗布衣兮缊缕，时不遇兮尧舜主。牛兮努力食细草，大臣在尔侧，吾当与尔适楚国。”此处又充满了不忿与自嘲，继而又有了些自嘲与解脱后的天高地阔！
听完此歌谣，众人精神一振，一个小伙子问道：“先生此曲何名啊？”
孙燮微微一笑，脸上尽是褶子：“叫做饭牛歌！”
“好奇怪的名字！”小伙子失神，似乎在想为何要起这个名字，随即不再纠结：“先生可以教我们么？”
孙燮摇了摇手：“不好！不好！法不可轻传！”
小伙子神色黯然了下去，怔在当地，有些不甘，又不好强求！
“笨小子！”秦掌柜呵呵笑道：“我们拿东西换便是，孙先生想要换什么？”
“大宋那个蜜饯，给我来一斤！”孙燮大笑起来，嘴巴咧到了耳根，露出洁白的牙齿。
糖这个东西在古代一直是贵族才能用得起的奢侈品，到了唐代，贸易繁盛，从西域弄来大量的饴糖，百姓才开始有机会接触甜食。
到了宋代，远洋贸易极为发达，许多商队来往于东南亚，比如司天监的橡胶也是泉州市泊司在东南亚的商队中弄来的！而蔗糖便也来了大宋，于是各种糖果蜜饯终于真正地飞入了千家万户！
但金国与西夏不同，他们没有远航的基础，无法进行远洋贸易，这糖制品在此处依然是奢侈品！
尽管如此，一斤蜜饯对商队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众人这才明白孙燮并不是要敲诈他们，便是没有饭牛歌，找他们直接要，他们也会给的！
秦掌柜取了两斤蜜饯递给孙燮，孙燮掂了掂，另要了一个包裹，分了一半出来，还给掌柜。
“说了一斤，便是一斤。辛苦所得，乃是糖，多个贪字，便是毒药！”孙燮笑容不减，将那半袋蜜饯塞入怀中！
辛弃疾看着孙燮，若有所思。
少顷，歌声再起，孙燮一字一句教着商队，有些聪明，也有些笨的，孙燮没有丝毫不耐！
不多时，已有人可以高歌，有了一个，便有第二个，然后带着学得慢的，结结巴巴便可以唱下去了！
有了歌声，商队的气氛为之一变，身体的不适也散去了不少。
如此，进度也快了不少！太阳未落山，便到了一个客栈。虽然时间还早，但已经不能再赶路了，便只好早些歇息，养精蓄锐，来日早些赶路。
客栈中布置极为简陋，四处漏风的墙壁发出各种奇怪的啸声，草棚的屋顶时不时掉下一条嫩绿的大青虫，桌子就是木条拼接而成，缝隙大得能塞进手去，许多树皮都未去净，遑论做得平整些！条凳更是夸张，有一些是一根木头卯上四条腿，更惨的是木头实在太细，一条凳用了两根细木的，坐上去吱呀乱响便罢了，一旦夹了屁股肉，那当真是疼到骨子里。
老板是一个回鹘人，操着生硬的汉语，热情地招呼远来的客人，只是眼中的冰冷却是掩藏不住！
掌柜让伙计们分批用膳，辛弃疾心里暗道为何不让伙计们一起用膳，相互之间气氛不是热烈一些么，转念一想，这是客栈如此之小，自然容不下这许多人同时用膳。
简陋的客栈自然不会有太好的膳食，只是填饱肚子而已，只是有一个叫做沙棘的果子极是美味多汁，酸酸甜甜，很是令人欢喜。
辛弃疾吃了一口生硬的饼状食物便专心吃沙棘去了，又不是没带好干粮！倒是萧汉生生嚼了好大一个饼，事后腮帮子疼了许久。
五轮已罢，伙计们都用了膳食，各自休整去了。
辛弃疾并不累，出了客栈去寻仲谋耍子，入了夜这家伙便撒了欢，寻一些黄土地里的吃食，这边许多猎物他都没见过，总要尝一尝。
转了几道弯，却未见到仲谋，正要撮嘴呼唤时，见到一簇篝火在夜空中闪耀。辛弃疾极为好奇，客栈便在左近，为何在此生了篝火，便走近去瞧。
走到百步开外，辛弃疾瞧得分明，正是秦掌柜，孙燮与账房三人。
他这边看到了，那边孙燮也看到了，笑着招手道：“小兄弟，过来！过来！”
辛弃疾紧走几步，很快便到了他们面前。
孙燮拍了拍地面：“坐！”
辛弃疾依言坐下。见篝火上烤着一只兔子，也不知哪里弄来的。那账房拿着一个饼自己啃着吃，也不抬头看他。
孙燮呵呵笑道：“我见小兄弟适才没有吃客栈的东西，却是为何啊！”
辛弃疾有些不好意思：“那东西着实有些难以下咽！”
那边吃着东西的账房依然没有抬头，只是嗤笑了一声。
孙燮面色不变，拿一根长长的树枝挑了挑篝火道：“看来，小兄弟还是没将我们当自己人啊！”
“孙大哥为何这般说？”辛弃疾有些奇怪，自己好像没有哪里得罪这个孙燮啊。
看着辛弃疾一脸真诚的样子，孙燮微微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掌柜拍了拍孙燮的肩头：“孙兄，你不了解这位小兄弟，他说是嫌客栈的东西难吃，那定然是真的嫌弃。”
“哦？”孙燮挑动火焰的手停了停。
辛弃疾更加奇怪了：“这有什么说法么？啊，几位大哥好像适才在客栈也不曾吃，现下反来此吃，却是为何？”
孙燮歪着头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掌柜笑呵呵道：“小兄弟，在这里开客栈的，自然是有背景的，普通人第二日便没了脑袋！”
辛弃疾悚然一惊！
“这家客栈的后台正是镇守此处的女真人！他们这处的东西极为昂贵，但我们每次路过，都在此处落脚，也算是交一份税了！只是人心隔肚皮，女真人本身也没什么底线，因此我们分批用膳，若是有异常，也好应变！”
辛弃疾额头的汗都下来了，原来刚才他们分批用食是这个意思！那萧汉……
辛弃疾豁然起身，就要回客栈。
“你去救你的同伴么？放心，此次无事！”秦掌柜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
“那你们为何又在此？”辛弃疾皱眉问道。
“我们习惯了，只要进了这个范围，从不吃别人的东西！”秦掌柜拍了拍地：“安心坐吧！”
辛弃疾再次坐了下来：“秦掌柜，你们似乎很神秘！”
秦掌柜与孙燮相视一笑：“小兄弟，走这条路的人，谁还没点秘密，你别问别人的，别人也不会问你的！比如你那官马，嘿嘿……”
辛弃疾微微皱眉，这掌柜早就看出是官马，却什么都没问。他们不会将自己带入什么陷阱吧！
正在辛弃疾愁肠百转之际，孙燮开口问道：“小兄弟，你是去西夏买铁的还是买马的？”
辛弃疾眉头皱得更狠了。
那边孙燮露出奇怪之色：“都不是，倒是有些奇怪了！”
虽然是夏日，白天还极热，但夜晚还是很凉。辛弃疾的后背却冷汗涔涔而下，这孙燮只是随口一问，看到自己的神色，便得出了很确定的答案！
孙燮又开口道：“是为了赚钱吗？”
辛弃疾心下了然，微微一笑：“孙大哥，适才秦大哥说了，这条路上的人都有秘密，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孙燮惊异之色一闪而过，呵呵笑道：“好小子，坐下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学会了掩藏自己的神色！在这个世道，我相信你可以活得很好！”
孙燮只是看这孩子好玩，因此套他话耍子，倒真的不是对他的隐私有何兴趣，此刻果然再不提问。
过了片刻，孙燮还是忍不住道：“我还有个问题啊，你若是不方便可以不答！”
“孙大哥请问。”
“你果真一人便能对付翟龙头一伙么？”
辛弃疾看了秦掌柜一眼，白日里与翟龙头交涉时，孙燮并不在现场，此刻问起，自然是秦掌柜与他提起了此事。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你无妨，我能不能打赢翟龙头，还需打过方知，但若是他没有什么过人技艺，在下倒是有些把握！”
“哈哈哈！”孙燮欢快地笑了起来，快速拨动着篝火：“你小子只怕是藏着天下的秘密啊！”
身怀绝世技艺，骑着官马，那萧汉的双肩背包从不离身，年纪轻轻第一次便来此险地！样样透露着诡异，若非有天大的谋划，自然是不信的，此节并不难猜，只是具体是什么，他知道肯定是不能问的，问了对方也不会说！
半晌后，孙燮叹了口气：“你如此身份，在我们商队中自能护我们周全，只是……你这等大人物在此，不知是福是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