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之!”许太平和李子遇看着徐听一口滚烫的鲜血狠狠喷溅在冰冷的地面上,同时惊呼上前。
徐听却猛地抬手阻止了他们。
“呵呵……哈哈哈……”他笑着,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嘴角的血迹,划过他苍白的脸颊。
真可笑啊……
那日醉仙楼上,杨衡还担忧地提醒他陈家不安分,而他呢?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跳梁小丑,何足挂齿。外祖和叶夫子还在呢,那老东西翻不了天。”
他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以为靠着几分小聪明就能在京城这潭浑水里游刃有余。他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至少,他能护住身边的人。
可结果呢?
结果就是杨衡,那个比谁都重情义的杨衡,被他口中的“跳梁小丑”陈玄罡,亲手杀死。
他甚至没能亲眼看到。
他当时昏迷着,像个废物一样被杨衡背着,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一个没有一丝修为的废物,凭什么认为能掌控一切?凭什么觉得能护住所有人?
剑七为他身受重伤,身中剧毒,杨衡更是直接因他而死!
为了他这么一个自以为是、实则无能透顶的蠢货,死了。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来。
他想起那个午后,归剑城的巷口。他对着被欺凌得鼻青脸肿、眼神黯淡的杨衡伸出手,满不在乎地说:“灵脉算什么,以后跟着本少混,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是徐听,亲手将杨衡拉了起来,拉到自己的身边。
可是却又将他推入了死亡的深渊。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向杨衡伸出那只手呢?
或许……杨衡已经真正走上他心向往之的剑之大道了。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杨衡应该还在做他的天才剑修,一步步走向他的剑道巅峰,而不是在这冰冷的京城,为了保护他这个废物,落得如此下场!
“是我……都是我……”徐听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抓住胸口的衣襟,仿佛那里破了一个大洞,冰冷的寒风正呼呼地往里灌,冻得他灵魂都在颤抖。“如果不是我……怎么会……”
自责、悔恨、痛苦如同毒蚁般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比任何肉体上的伤痛都要剧烈千百倍。徐听只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几乎要爆开。
他终于无法再压抑,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血污,在他脸上肆意横流。他像是一个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孩子,崩溃地跪倒在地,将头颅狠狠磕在地面上,身体蜷缩成一团。
许太平和李子遇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眶也都红了。许太平默默上前,试图将他扶起,却感觉徐听的身体冰冷而僵硬,仿佛所有的生机都随着那个消息一同流逝了。
剑七依旧跪在原地,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迹。
徐听瘫在地上,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浮沉。
他仿佛又听到了杨衡与自己打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声音那么清晰,那么近,仿佛就在昨日。
可他知道,再也等不到了。
那个杨衡,再也回不来了。
原来,弱小,真的是一种原罪。而自以为是的强大,则是催命的毒药。
竹里轩外,叶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步履略显急促,眉宇间带着那日激战留下的疲惫。方才处理完稷下书院事宜,他便立刻赶来查看徐听的情况。
然而,踏入内室,映入眼帘的却是徐听蜷缩在地、崩溃失态的模样,地上那摊刺目的鲜血更是让他心头一紧。
“启之!”叶危快步上前,蹲下身,伸手便要去扶徐听的肩膀,声音带着关切与温和,“你伤势未愈,不可如此激动,让为师看看……”
他的手刚触碰到徐听,却被徐听猛地一把甩开!
徐听抬起头,脸上泪痕血污交织,眼神涣散而混乱,被冲昏的头脑让他口不择言,竟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叶危,他声音嘶哑地低吼道:
“夫子!您当时在干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救下杨衡?!您不是来了吗?!为什么让他死了?!为什么?!杨衡……杨衡为什么不扔下我?夫子……夫子又为什么要将杨衡也带过来?!”
这质问如同利刺,狠狠扎在叶危心上,也让旁边的许太平和李子遇脸色骤变。
“启之!不可对夫子无礼!”许太平急声开口,想要解释,“夫子当时独战那血袍人……”
“徐听,夫子他……”李子遇也清声欲言。
叶危却抬起手,制止了两人继续说下去。
他缓缓站起身,不再试图去搀扶徐听。看着瘫倒在地,几近崩溃的弟子,他明白徐听心中的创伤,他的心中同样也不好受。
但,此刻自己必须要点醒他。
“徐听,”叶危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徐听混乱的心神上,“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你的心,也跟着杨衡一起死了吗?”
徐听被他冰冷的目光和话语刺得一颤,混乱的眼神出现了一丝短暂的凝滞。
叶危毫不留情,继续斥道,每一个字都抽打在徐听最痛的地方:
“那是杨衡自己的选择!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任何人的错!那是他选择的道!别人的人生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你现在这副模样,是想做什么?沉浸在自责里博取我们同情吗?还是觉得,你这样糟践自己,杨衡就能活过来?!”
“我告诉你,徐听!没有任何意义!你这副样子,才是对杨衡的不敬!”
“他拼上性命护下你,是为了看你在这里一蹶不振、自怨自艾的吗?!这是杨衡想要的吗?”
“过去无法挽回!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你现在该想的,是跪在这里抱头痛哭吗?”
“想想你现在,该做些什么?!”
这一连串的厉声质问炸响在徐听耳边,将他从那种被痛苦和悔恨淹没的崩溃状态中狠狠拽了出来。
过去无法挽回……
该做些什么……
叶危的话语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砸碎了他用来自我惩罚的壁垒。
是啊,他现在这副样子,除了让自己和关心他的人更痛苦,还有什么用?杨衡用命换来的他的生机,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在这里像个懦夫一样崩溃等死吗?
杨衡不会想看到这样的他。
杨衡……始终相信着他。
徐听眼中的疯狂和混乱渐渐退去,虽然痛苦依旧刻骨,但那片被泪水模糊的视野,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缓缓、艰难地,用手臂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不再蜷缩,跪坐起来。他低着头,看着地面那摊属于他自己的血迹,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与血污,尽管动作依旧带着颤抖,却透出一股重新凝聚的力气。
他抬起头,看向面色依旧冷峻的叶危,喉咙滚动,声音沙哑,却不再破碎,他带着一种认错般的艰涩和一丝坚定的请求,对叶危说道:
“抱歉,夫子……是弟子失态了……弟子知错。”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是一缕即将散去的风,却又带着不容错辨的执念:
“弟子……想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