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议事大帐。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中央的长条木桌上,摆放着从黑风涧据点带回的证物:几枚记载魔功与联军布防图的玉简,一些毒药瓶罐,以及那个最为引人注目的、尺许长的黑色铁盒。
铁盒此刻已被青玄强行破开,里面并非预想中的机密或珍宝,只有一枚通体漆黑、刻着诡异扭曲符文的令牌,以及一块材质不明、边缘残破的暗色皮卷。
陆芍站在帐下,左肋的伤口已简单处理,但衣衫上的裂口与暗红血渍依旧刺眼。她能感到数道目光钉子般钉在自己身上,尤其是来自主位左侧的吴长老——那目光里的审视与不信任几乎毫不掩饰。
青玄立于主位之侧,神情平静,将铁盒内的两样东西示于众人:“此乃‘九幽客卿令’,持此令者,在九幽教内地位超然,可调动部分资源。而这皮卷……”他指尖划过那暗色皮质,“经初步鉴定,是一幅残图,指向某处上古遗迹,但具体方位与内容,还需详加研析。”
“客卿令……遗迹残图……”吴长老冷哼一声,目光如电,倏地转向陆芍,“陆师侄,你如何解释?那影蝎记忆碎片是你搜出,据点阵法破绽是你指出,最后这藏有重宝的铁盒所在,也是你察觉。如此多的‘巧合’,都集于你一人之身!”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丹修士的威压,如山般向陆芍压下:“莫非这一切,皆是你与魔教演的一出苦肉计?意在取信于我联军,实则图谋更大!”
帐内一片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陆芍身上。赵磐眉头紧锁,手按在了剑柄上。青玄则眼帘微垂,看不清眼神。
陆芍感到呼吸一窒,肩肋处的伤口在这威压下隐隐作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抬头迎向吴长老的目光,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吴长老明鉴。弟子若真是魔教高级暗桩,身负‘客卿令’此等重物,又何须在之前任务中拼死搏杀,落得重伤濒死?又何须在方才归途,险些被那隐匿的刺客得手?那一道乌光,可是直取弟子后心,若非青玄前辈出手,弟子此刻已是一具尸体。魔教……会用客卿的命来演苦肉计吗?”
她语句清晰,逻辑分明,最后一句更是带上了几分压抑的愤懑与委屈。
帐内响起几声低低的议论。确实,若陆芍身份极高,魔教没道理下这种死手。
吴长老脸色阴沉,却一时语塞。他强辩道:“哼,或许是苦肉计的一部分更为精妙!抑或是你身份暴露,魔教清理门户!”
“吴师弟,慎言。”一直沉默的青玄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帐内躁动的气息瞬间压了下去。“陆师侄于此次行动有功,若非她识破阵法破绽与水下禁制,我等无法如此顺利取得这些证物。至于遇袭之事,那刺客身法诡异,一击不中远遁千里,其所用功法,并非九幽教常见路数,此事颇为蹊跷。”
他顿了顿,看向陆芍,眼神深邃:“陆师侄受惊了。你伤势未愈,又添新伤,先回去好生休养。在事情彻底查明前,暂时留在营地,不得随意走动。”
这话看似关怀,实则是软禁。
陆芍心中一沉,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结果。她低头拱手:“弟子遵命。”
转身走出大帐时,她能感到背后那几道目光依旧如芒在背。吴长老的不信,青玄的莫测,还有其他人的猜疑……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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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分配给自己的那小帐篷,陆芍布下一个小小的隔音禁制,终于卸下强撑的镇定,疲惫地坐了下来。
肋下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更让她心寒的是营地里的氛围。吴长老的敌意毫不掩饰,青玄的态度暧昧不明,那最后的软禁命令,更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喃喃自语。继续留在这里,要么被当成弃子牺牲,要么在某个“意外”中莫名丧命。
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枚得自玄骨的客卿令触手冰凉。之前它毫无反应,但就在刚才,在她于大帐中感受到强烈危机的那一刻,这客卿令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
是错觉吗?
她将其掏出,仔细感应。那悸动又消失了,令牌依旧死寂。但一种若有若无的牵引感,似乎指向东南方向。
东南?那是……联军大营更深处,还是……更遥远的地方?
就在她凝神感应时,帐篷的帘子被轻轻触动了一下禁制。
陆芍瞬间警觉,将客卿令收起,阴瞳术悄然运转:“谁?”
“是我。”清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是叶清雪!
陆芍心头一跳,连忙撤去禁制。帘子掀开,叶清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似乎来得匆忙,发丝间还沾染着夜露的清寒,脸色比平日更白几分,唯有那双眸子,定定地落在陆芍身上,尤其是在她染血的左肋处停顿了一瞬。
“师姐,你……你怎么来了?”陆芍站起身,有些意外。叶清雪伤势应该比她重,此刻应在静养。
“我听闻你回来了,还……遇袭。”叶清雪走进帐篷,空间顿时显得有些逼仄。她目光扫过陆芍略显苍白的脸和衣衫上的血迹,眉头微蹙,“伤得重吗?”
“皮外伤,不碍事。”陆芍下意识地想扯出个笑容,却牵动了伤口,嘴角抽搐了一下。
叶清雪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丝极为精纯平和的冰系灵力,轻轻点在陆芍肋下的伤口附近。一股清凉之意渗入,火辣辣的疼痛顿时缓解不少。
“别动。”她低声道,声音很近。
陆芍身体一僵,能清晰地闻到叶清雪身上传来的淡淡冷香,混合着一丝药草气息。她看着对方专注为自己缓解疼痛的侧颜,那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心头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温暖,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即将分别的酸楚。
“师姐,你的伤……”
“无妨。”叶清雪打断她,收回手,抬眸直视陆芍的眼睛。那目光清澈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陆芍张了张嘴,那些准备好的托词在对方的目光下显得苍白无力。她低下头,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声音干涩:“没什么,只是……任务出了点意外。”
“意外?”叶清雪向前逼近一步,气息拂在陆芍额前,“吴长老的发难,青玄师叔的软禁,还有那针对你的、来自不明势力的刺杀……这仅仅是意外?”
她语气依旧平静,但陆芍能听出那平静下压抑的波澜。
“我……”陆芍语塞。她能怎么说?说自己可能是九幽教的“客卿”?说营地已无她容身之处?说她已经看到了必须离开的结局?
“陆芍。”叶清雪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看着我。”
陆芍被迫抬起头,撞进那双冰雪融汇般的眸子里。
“我不知你身上究竟藏着多少秘密,也不知你背负着什么。”叶清雪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但我信你。信你在战场上为我挡下的那一击,信你眼中不曾熄灭的光。”
她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那枚温润的“冰心佩”。她拉过陆芍的手,将其郑重地放入她掌心。玉佩触手生温,仿佛带着叶清雪的体温和一丝精血联系。
“拿着它。”叶清雪握紧了她的手,力道很大,不容拒绝,“若事不可为……若你必须离开……”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心痛与决绝,声音低沉却无比坚定:
“活着。无论如何,活着回来。”
没有追问,没有阻拦,只有最纯粹的信任和最沉重的嘱托。
陆芍握着那枚仿佛带着千斤重量的玉佩,看着叶清雪眼中那份超越了一切猜疑与立场的坚定,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鼻尖发酸,眼眶发热。所有强装的镇定、算计的退路,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反手用力握紧了叶清雪的手,重重地、近乎承诺般地点头。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帐内一时寂静,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那份无声胜有声的深刻羁绊在静静流淌。
然而,就在这时——
怀中的那枚客卿令,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地悸动了一下!这一次,无比清晰!同时,一股阴冷邪异的神念,如同毒蛇般,骤然试图钻入陆芍的识海!
一个沙哑而充满恶意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响起:
“幽影……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