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里静悄悄的。
柳如云转过身，那双杏眼直勾勾地盯着贾将。
她没说话，但那意思明明白白：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要是敢戏弄她，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贾将心里明白，能不能活过今天，就看他接下来这编的故事精彩不精彩，不，是能不能打动柳如云了。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了十二万分的为难，眼神闪烁，欲言又止，活脱脱一个掌握了惊天秘密却不敢开口的忠仆模样。
“大奶奶……”贾将声音压得低低的，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颤抖，“阳帅……阳帅他临终前的话……可能有些……有些……大逆不道……”
他偷偷抬眼瞄了柳如云一下，见对方眉头果然蹙得更紧，赶紧补充道：
“还请大奶奶答应小人，无论如何，听小人说完，再行判断，千万……千万别心急！
先她打个预防针，降低对方的心理预期，免得她一听“造反”俩字就直接拔剑砍人。
这是谈判……啊不，是忽悠的基本技巧。
柳如云脸色冷得像块冰，但还是微微颔首：
“讲。”
成了！
贾将心里小松了一口气，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露出追忆和悲愤交织的表情，开始了他影帝级别的表演。
“阳帅他……他身中数箭，倒在血泊里，是小人拼死爬过去……”
贾将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把自己前世看过的苦情戏桥段全用上了。
“他拉着小人的手说……他说，他这次出征，根本就是个圈套，是朝廷里有人……不想让他活着回来。”
柳如云瞳孔猛地一缩，握着剑柄的手指瞬间收紧。
贾将趁热打铁，情绪更加激动：“阳帅说，我们阳家，三代忠良，爷爷（指阳烨）战死了，父亲（指阳仲宝的父亲）也马革裹尸。这忠心，天地可鉴了吧？可朝廷……朝廷还是容不下我们阳家，非要……非要让阳帅也死在这荒郊野岭才甘心。阳帅说他醒悟得太晚了……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柳如云的反应。见她胸口起伏明显加剧，知道这话戳中了她心里的痛点。
阳家男人死得确实太憋屈了，这种怨气，平日里不敢说，但此刻被“遗言”勾出来，杀伤力巨大。
“他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阳家，就是各位”
贾将适时地把话题引向未来，“阳帅说，若是他死后，朝廷肯善待阳家，给阳家应有的哀荣，那就算他阳仲宝看走了眼，错怪了朝廷，他死也瞑目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但是——！”
这个“但是”拉得老长，成功地把柳如云的心又提了起来。
“但是，如果朝廷非但不抚恤，反而降罪于阳家，剥夺阳家往日的功勋荣耀。那就证明……证明他猜得没错，朝廷，是要对阳家斩草除根。”
“放肆！”柳如云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喝道，“夫君一生忠君爱国，岂会……岂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贾将，你休要胡言乱语！”
来了来了，预料之中的反应。
贾将心里一点都不慌，反而底气更足了。
他挺直了腰板（虽然还跪着），目光“坦荡”地迎上柳如云的逼视：“大奶奶，小人深知此言骇人听闻，但阳帅遗言在此，小人不敢有半字虚言，是真是假，何不……何不等等小人说完？”
他抛出了最关键的一步棋——拖延时间，等待验证。
“阳帅说，朝廷的旨意可能不日便到。是恩是罚，一看便知。若是恩赏，则小人方才所言皆是妄语，大奶奶可将小人千刀万剐，小人绝无怨言。若是……若是惩罚甚至问罪……”
贾将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那便请大奶奶早做准备，为了阳家，为了……留下血脉！”
“说完了？”
柳如云见贾将停了下来，冷声问道。她脸上的寒霜依旧，但眼神深处的那抹震惊和疑虑，却挥之不去。
贾将这套组合拳，真真假假，尤其是“等待圣旨验证”这一招，实在是太刁钻了。这让她无法立刻断定贾将在撒谎。
贾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故意低下头，嘴唇嗫嚅了一下，一副“我还有话，但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纠结模样。
柳如云何等精明，立刻捕捉到他这细微的异常，手中宝剑“唰”地一下又抬了起来，剑尖几乎要点到贾将的鼻子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说，还有什么隐瞒？”
贾将心里乐开了花：上钩了！就等你问呢！
他脸上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支支吾吾道：“阳帅……阳帅他还说了……如果……如果他的猜测成真，朝廷真要对我阳家不利……那……那剩下的半句话，才……才有效……”
“什么半句话？”
柳如云的耐心快要耗尽了。
贾将像是被逼无奈，闭上眼睛，豁出去般快速说道：“阳帅说，若真到了那一步，请大奶奶……认小人做义子，让小人……以阳家义子的身份，站出来，为阳家遮风挡雨，明面上支撑起门户，暗中……保全阳家血脉！”
说完，他“噗通”一声，不再是单膝，而是双膝跪地，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带着哭腔：“大奶奶！小人所言，句句是阳帅遗命，若有半字虚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偏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柳如云握着剑，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
认这个刚刚逃回来的小亲兵做义子？让他成为阳家明面上的主人？
这……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比刚才听到“朝廷阴谋”还要让她难以置信！
可是……如果夫君的预感是真的呢？如果朝廷真的要赶尽杀绝呢？
阳家如今只剩下一门寡妇，如何抵挡？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阳家血脉断绝？
这个贾将，虽然身份低微，但他是唯一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人，是夫君“临终托付”的人。
如果他真的成了阳家义子，倒也算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各种念头在柳如云脑中疯狂交战，让她心乱如麻。
她看着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贾将，第一次觉得这个看似狼狈的小亲兵，身上透着一股让她看不透的诡异。
贾将趴在地上，心里七上八下。
这步棋走得险，但他没得选。
只有把自己和阳家的未来深度捆绑，他才能活下来，才有可能实现他“当一把手”的梦想。
成了，以后就是阳府少爷，虽然是个冒牌的，但好歹能指挥这群漂亮寡妇……啊不，是能带领阳家走出困境。
败了……那就真得去陪阳家列祖列宗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终于，柳如云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极度复杂的情绪，有疲惫，有怀疑，也有一丝决绝：
“你……先起来。”
贾将心里一喜：有门儿！
但他不敢表露出来，依旧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大奶奶。”然后才慢慢站起身，垂手而立，一副乖顺无比的样子。
柳如云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萧瑟的庭院，良久，才背对着贾将说道：“你的话，我暂且记下。一切……等朝廷的旨意到了再说。”
她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如刀，重新锁定贾将：“在这之前，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府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半步，若是让我发现你有任何不轨之举……”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小人一定谨遵大奶奶吩咐！”
贾将赶紧点头哈腰。
柳如云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你在这等着，我会让人给你安排住处。”
“谢大奶奶！”
贾将如蒙大赦。
直到柳如云走出很远，看不见了，贾将才直起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嘿嘿，第一步，站稳脚跟，完成！义子？啧，辈分是乱了点，不过……只要能活下来，能掌权，叫义母就叫义母呗，反正又不吃亏……”
他已经开始期待，那位风韵犹存的“义母”，以及另外十一位风格各异的“夫人”……哦不，是“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