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的手指在门框上滑了一下，指尖蹭到干裂的木刺，他没有缩回，任由那点钝痛渗进神经。右眼像是蒙了层灰布，看什么都隔着雾，可他还站着，靠着墙，一寸一寸挪进后屋。床沿硌着膝盖，他坐下时没发出声音，呼吸压得很低，仿佛稍重一点就会撕开胸腔里的空洞。
塞琳娜从角落端来湿布，布巾拧得不干也不湿，递过来时手腕微颤。她没问训练的事，也没提艾丹，只说：“你活着回来就好。”
这话像是一根细线，轻轻勾住他快要散掉的意识。他抬眼看她，银发垂在肩前，眼尾那抹淡金纹路隐约浮现，又很快隐去。她站在那儿，安静得像一块未被惊动的月影。
窗外天色正沉，最后一缕光斜切过屋顶，落在桌角。那把“暮影”匕首还插在练习册旁，刀柄微微震颤，仿佛刚才那一战的余波仍未平息。
“我想告诉你那天的事。”塞琳娜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纹路。
她低头看着掌心，半块金属徽记静静躺着，边缘的星纹在昏光下泛出冷芒。她没抬头，只是慢慢说了下去。
“他们不是突然来的。先是风停了，炉火熄灭，然后墙壁开始渗血。父亲听见动静，把我推进地窖，自己挡在门口。我看见骨矛刺穿他的胸口，可他没倒，一直撑到我藏好。母亲想逃，却被阴影缠住脚踝，拖进去……撕开的时候，我没哭，也不敢动。他们在笑，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念咒，说什么‘伪神将醒，帝国为祭’。”
她的手指收紧，指甲陷进皮肉，却没有松开。银发间那点星纹忽明忽暗，像是某种压抑到极致的力量在挣扎。
维恩没动。他左眼缓缓亮起暗金色，右眼虽模糊，却始终盯着她。这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这是第一次，他不是为了自己而听一个人说话。
“后来呢？”他终于问。
“后来我爬出来，整座城已经没了。尸体堆在广场，摆成一个巨大的符阵。我捡起这块徽记，从后山逃下来，一路不敢回头。”她抬起眼，“他们要的不只是我，是所有能唤醒空间之力的人。他们称之为‘容器’。”
屋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维恩慢慢伸手，握住“暮影”的刀柄。冰冷的金属贴着掌心，熟悉的暗流顺着经络游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皮肤下隐隐浮现出几道黑痕，那是昨夜焚烧骸骨时留下的反噬印记。
“他们还在继续献祭？”他问。
塞琳娜点头，目光未移：“昨晚镇外三里处发现了新尸坑。五具平民，排列方式和星耀城一样。”
维恩站起身，动作很慢，像是每一块骨头都在承受重量。他走到桌前，抽出“暮影”，刀身映出他残损的右眼——那点银光微弱得几乎熄灭，可他还看得见。
他转身，一刀插入桌面。
木屑飞溅，刀刃没入三寸，发出沉闷的震响。整个房间似乎都随着这一击颤了一下。
“我会杀光所有邪教徒。”他说。
声音不高，也没有怒吼或咆哮。就像一个人在陈述天气，或是确认明天是否该出门。可每一个字都像凿进石碑，深而冷，不容更改。
塞琳娜望着他，眼中泪光未落，却已燃起火焰。她没说话，只是上前一步，将半块徽记放在刀柄旁。金属与黑铁相触，发出极轻的一声“叮”。
就在此刻，屋外风向变了。
不是自然的风，而是某种东西掠过屋顶带起的气流，压得瓦片微微震动。维恩左眼骤然收缩，暗金光芒一闪而过。他抬头，望向窗外。
一道黑影立于屋脊，裹在宽大黑袍中，兜帽遮住面容，仅露出半张腐烂的脸与一只猩红独眼。他手中握着一根人骨法杖，杖尖轻点瓦片。
裂痕自接触点蔓延，无声无息，却如活物般爬行。血色自裂缝中渗出，不是流淌，而是凭空浮现，勾勒出一道扭曲符文，形似锁链缠绕心脏。
塞琳娜猛地抓住窗框，指节泛白。她感觉到空气中有种粘稠的压迫感，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却又听不清内容。
黑袍没有动，也没有开口。他只是站在那里，俯视着屋内的一切，仿佛在确认某件早已注定的事。
维恩拔出“暮影”，横挡在塞琳娜身前。右眼模糊，但他能感知到对方的气息——那不是亡灵，也不是单纯的魔法师。那是某种更古老、更扭曲的存在，像腐根扎进大地深处，无声蔓延。
黑袍缓缓抬起手，人骨法杖指向维恩。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有那一指，轻轻落下，如同宣判。
下一瞬，风止，影消，屋顶的血痕也渐渐褪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插入桌面的“暮影”，刀身上残留的光痕正在缓慢消散。塞琳娜的手仍搭在窗框上，指尖微微发抖，却未收回。
维恩没有追出去。他知道那人不是来战斗的，是来标记猎物的。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塞琳娜，声音低沉：“他们会来找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等他们来。”他说，“然后一个一个，亲手割开他们的喉咙。”
她没再问，只是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不是誓言，是判决。
外面的夜彻底沉了下来。镇子陷入寂静，连狗吠都消失了。远处传来一声乌鸦啼叫，短促而突兀，随即戛然而止。
维恩坐在床沿，左手握紧“暮影”，右手缓缓抚过右眼。那里的光依旧微弱，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灯芯。可他知道，只要还能看见敌人的眼睛，他就不会停下。
塞琳娜走到桌边，拿起那半块徽记，贴在胸口。她的呼吸变得平稳，银发间星纹再度浮现，比之前更深，更亮。
屋外，一片枯叶被风吹起，撞在窗纸上，发出轻微的扑响。
维恩抬起头，左眼暗金微灼。
他知道，那个人还会再来。
刀尖仍在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