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座空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
林锋然的光化身体漂浮在平台中央,光芒黯淡得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胸口那一点微弱的混沌漩涡,证明着他尚未彻底消散。意识沉入最深沉的黑暗,如同冬眠的动物,仅凭着最基础的本能,缓慢地、艰难地从虚空中汲取着丝丝缕缕的能量,修复着濒临崩溃的魂体。
欧芷烟依旧昏迷不醒,呼吸微弱,她那堆精巧的仪器大多已彻底报废,冒着淡淡的黑烟。守夜人则如同石雕,神魂沉寂,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唯有那三个规则具现体,依旧忠实地执行着修复基座的指令,它们冰冷的身影在巨大的法则锁链网络间穿梭,修补着之前的战斗创伤,对平台上三个“异常变量”视若无睹。
《万物法则之书》静静矗立,表面的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些,再无任何异动,仿佛之前那次自主的、“泄密”般的空间干扰,耗尽了它最后的一点灵性。
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只有那猩红的、停滞的倒计时【67:22:xx】,无声地诉说着未来的审判。
然而,在林锋然那沉寂的意识最深处,却并非绝对的虚无。
那片由极致的虚弱和痛苦构成的黑暗深渊中,一点微光顽强地亮着——那是源初火种,以及与其紧密缠绕的混沌漩涡核心。
虽然主体意识昏迷,但这奇异的能量结构,似乎仍在自主地、极其缓慢地运转着。它如同一个精密而脆弱的生态瓶,内部三种力量在源初火种的调和下,维持着一种动态的、脆弱的平衡,并本能地执行着“能量虹吸”,从基座空间汲取着微不足道的能量,维系着存在不灭。
而在这缓慢的运转中,一些更加细微、更加深层的“东西”,正在悄然发生。
那些之前被林锋然吸收、却来不及完全消化的知识碎片——能量虹吸、微弱幻象、甚至最后那条关于空间干扰的危险信息——正在被混沌漩涡本能地“咀嚼”、“分解”、“重组”。
这个过程并非理性的学习,更像是一种……生命的自适应和进化。
一些破碎的符文印记,如同烙印般,缓缓浮现在混沌漩涡的光壁上。 一些能量的运转轨迹,变得更加流畅和高效。 甚至那连接着基座接口的法则光丝,也似乎变得更加坚韧和……敏感了一丝?
仿佛他的身体,在他意识缺席的情况下,正自发地学习、适应、并尝试与这个冰冷的法则基座,建立更深层次的、超越管理者权限的……隐秘连接。
与此同时,大同镇。
经历了接连的恶战与诡异的波折,战场陷入了短暂的、令人不安的平静。
瓦剌军的“肉瘤”生化攻击因为发射器的意外爆炸和于谦果断的火攻反击而受挫,暂时后退重整。城头的明军得以喘息,但伤亡惨重,士气低迷,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和一种深深的疲惫与恐惧。
镇守府内院,临时充作的伤兵营中,哀嚎声不绝于耳。军医和幸存的士兵们忙碌地处理着伤口,但对于那些被诡异粘液感染、发生畸变的士兵,他们束手无策,只能含着泪将其隔离,甚至……处决。绝望的气氛如同瘟疫般蔓延。
于谦拄着剑,站在地图前,眉头紧锁。虽然暂时击退了敌人的进攻,但他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兵力悬殊,手段诡异,内部还有叛徒未曾肃清,大同的局面依然危如累卵。
他脑海中反复回想着那个从水缸中冒出的、自称奉陛下之命前来的江雨桐,以及她带来的那些看似荒诞却关键时刻起了奇效的建议(黑狗血、朱砂、火油)。
“陛下……究竟身在何处?处境如何?”于谦心中忧虑万分,“那江姑娘……又是如何穿越重围到此?她所言……有几分可信?”
他并非疑心重,而是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而且,之前战场上那些匪夷所思的“巧合”——敌军头目突然失足、影教徒法器自爆、空间传送被莫名干扰……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极其勉强地、笨拙地帮助着大同。但这只手的力量似乎十分有限,且状态极不稳定。
“督师,”一名亲卫队长低声禀报,“城内叛乱已基本肃清,石亨及其核心党羽退守城东几处坚固宅院,负隅顽抗。只是……百姓伤亡惨重,粮草也被焚毁大半……”
于谦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知道了。加强戒备,防止敌军夜袭。另外……多派些人手,寻找那位江姑娘和那位老道人的下落,务必保证他们的安全。”他需要找到他们,问清楚更多事情。
而此时,大同城错综复杂、阴暗潮湿的下水道系统中。
江雨桐和那位独臂老道,正沿着肮脏的水流,艰难前行。
老道举着一盏散发着微弱绿光的油灯,灯光只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范围,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
“丫头,撑得住吗?”
老道回头看了一眼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的江雨桐。她之前强行催动骨符穿越空间乱流,又经历了连番激战,显然消耗巨大。
“没……没事……”
江雨桐咬紧牙关,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找个能喘口气的地方,顺便……见个老朋友。”
老道独臂持灯,眼神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深邃莫测,“这大同城底下,藏着不少老东西。有些,或许还认得咱‘镇魂道’几分香火情。”
“镇魂道?”江雨桐好奇地问,这个名字她听那影教斗篷人提起过。
老道嘿嘿一笑,笑容有些苦涩:“一个早就被灭得差不多的破落传承罢了。祖上倒是阔过,专司对付些阴邪秽物,镇守地脉节点。可惜啊,后来世道变了,真的妖魔少了,人心里的妖魔多了,咱们这行当也就没落了,还碍了不少人的眼……”
他的话语中透着无尽的沧桑和无奈。
就在这时,前方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诡异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爬行!
老道猛地停下脚步,将江雨桐护在身后,独臂一翻,指间已夹住了几张黄色的符箓,低喝道:“何方秽物?报上名来!”
黑暗中,那窸窣声停顿了一下,随即,一个沙哑、干涩、仿佛破风箱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镇魂道的……驱邪符……”
“……嘿嘿……多少年……没闻过这味儿了……”
“……是……张瞎子……?还是……李瘸子……?”
随着话语,一个佝偻、瘦小、几乎完全融入黑暗的身影,缓缓从拐角处爬了出来。那似乎是一个老人,衣衫褴褛,浑身沾满污秽,脸上蒙着一块脏兮兮的黑布,遮住了眼睛。
老道看到来人,先是一愣,随即松了口气,但警惕未减:“原来是‘地听’老哥。没想到你还活着。”
那被称作“地听”的怪人发出嗬嗬的怪笑:“……没死透……靠着这地下污秽……和那些大人物的残羹冷炙……苟延残喘罢了……”他“看”向江雨桐的方向(尽管蒙着眼),“……还带了……个嫩娃娃?身上……有好闻的……生气……和……一股子……骚狐狸味儿……”
江雨桐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老道挡在她身前,沉声道:“老哥,废话少说。地上打得厉害,瓦剌崽子弄出了些污秽玩意,伤天害理。我们需要个地方落脚,顺便……打听点消息。”
地听怪人歪了歪头,仿佛在倾听什么,半晌才道:“……消息……有价……”
“……三顿饱饭……加……你怀里……那半块……‘惊魂木’……”
老道脸色一变,显然那“惊魂木”对他极为重要,但咬了咬牙,还是掏了出来:“先说消息!”
地听怪人贪婪地“嗅”了嗅空气,这才慢悠悠地道:“……石亨……和那群见不得光的……耗子……在城东……‘慈幼局’底下……挖东西……”
“……挖了……好些天了……”
“……好像……是找……一口……‘锁龙井’……”
“……最近……那底下……动静……可不小……”
“……昨晚……还抬进去……几个……大铁笼子……里面装的……可不是娃崽……”
锁龙井?铁笼子?老道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还有呢?”他急声追问。
地听怪人却摇了摇头:“……价码……只够这些……剩下的……得加……”
话音未落——
轰隆!!!
整个下水道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头顶泥土簌簌落下!仿佛地面之上,发生了极其剧烈的爆炸!而且爆炸点,似乎就在城东方向!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疯狂、暴虐、以及一丝古老龙吟般的恐怖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从城东地底深处爆发出来,顺着下水道疯狂席卷而至!
“不好!”老道脸色剧变,猛地将江雨桐扑倒在地,同时将那张惊魂木狠狠拍在地上,口中急念咒文!
一层微弱的青光升起,勉强抵挡住那恐怖的气息冲击!
那地听怪人发出惊恐的尖叫,如同受惊的老鼠,瞬间钻入旁边的污水深处消失不见!
冲击波过后,下水道内一片狼藉。
江雨桐惊魂未定地被老道拉起来:“道长……刚才那是……”
老道脸色铁青,望着城东方向,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和愤怒:“……那群疯子……他们……他们真的找到了……还把里面的东西……惊动了!”
“……大同……危矣!”
而与此同时。
基座空间中,那原本沉寂的、连接着林锋然核心的法则光丝,仿佛被地面那恐怖的爆炸和古老气息强烈刺激,猛地自行亮起!一股混乱而庞杂的、蕴含着极致负面情绪和毁灭能量的“信息流”,顺着光丝,如同高压电流般,猛地灌入了林锋然那毫无防备的混沌漩涡之中!
“呃啊啊啊——!”
沉睡中的林锋然,即使在深度昏迷中,也发出了痛苦不堪的无声嘶鸣!他的光化身体剧烈抽搐,光芒乱闪,那刚刚稳定一丝的混沌漩涡再次陷入剧烈的混乱,甚至开始疯狂膨胀!
管理者留下的“观察与测试”接口,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条致命的毒蛇反噬之道!
遥远的、未知的维度中。
影主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弧度。
“棋子……终于都动起来了……”
“……‘锁龙’出世……‘混沌’沸腾……”
“……这潭水……够浑了……”
“……接下来……该‘巡天者’们……头疼了……”
“……呵呵呵……”
他的身影缓缓融入阴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留下基座中濒临崩溃的林锋然,以及大同城内那即将爆发的、更恐怖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