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哪里还是刚才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左半边脸皮肉腐烂,眼珠浑浊,蛆虫在空洞的眼窝和裸露的牙床间蠕动;右半边脸则像是被烈火烧灼过,焦黑碳化,粘连在一起,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鼻孔和一只布满血丝、死死瞪着的眼珠!
浓郁的腐臭和焦糊味瞬间冲入杨勇军的鼻腔。
“啊——!!!”
极致的恐惧瞬间击垮了杨勇军的神经,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裤裆一热,尿液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家的方向狂奔,身后那套银饰发出的“叮当”声,此刻在他听来,已如同追魂索命的魔音。
杨勇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家的,他撞开家门,面色青紫,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鬼”、“脸”之类的字眼,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自此,杨勇军便一病不起。他不再出门,整日蜷缩在自家竹楼房间的角落里,用厚厚的棉被蒙住头。
他拒绝与任何人交流,问他那晚看到了什么,他只是惊恐地瞪大眼睛,疯狂摇头。
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会猛地惊跳起来,发出凄惨的嚎叫,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然而房间里除了他,空无一物。
眼看着原本活泼健壮的儿子日渐消瘦,眼神涣散,如同惊弓之鸟,杨勇军的父母心急如焚。
各种土方、草药都试过了,甚至去镇上的卫生院打了针、吃了药,都毫无起色,杨勇军就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具被恐惧掏空的躯壳。
寨子里开始流传起风言风语,都说杨勇军是撞了邪,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联想到新村老村之间那片玉米地的传说,以及不久前另一户人家接连病倒的怪事,人们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最终,走投无路的杨家父母,经过多方打听,请动了寨子里一位年迈的仪式专家,龙师傅。龙师傅并非普通老人,他继承的是苗族古老的传承,专司处理各类非常事件。
龙师傅来到杨家时,是一个阴沉的下午。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锐利而沉静。
他并没有立刻去看望杨勇军,而是在杨家堂屋里坐下,仔细询问了事情经过,包括杨勇军发病前去了哪里,说了什么,以及寨子里近来的异状。
听到关于玉米地边那套盛装的描述,以及杨勇军那句轻浮的玩笑话时,龙师傅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他让杨家人准备了一些东西:新扎的稻草人、新鲜的鸡血、锅底灰、还有一块刨光的木板。
然后,他走进杨勇军的房间,此时的杨勇军缩在床角,裹着被子,眼神呆滞,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龙师傅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退了出来。
在堂屋,龙师傅开始操作,他用竹笔蘸取混合了锅底灰和鸡血的墨汁,在那块木板上勾勒出一个扭曲、痛苦的人形轮廓。
那图案古老而怪异,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缠上勇军的,是阿雅。”龙师傅沉声对围观的杨家人和几位寨老说道,“就是老一辈说的那个姑娘。她怨气深重,一直徘徊不去。前些日子,寨东头的老李家,一家子病得快要不行了,就是被她缠的。”
众人闻言,脸色皆变,老李家前段时间确实怪病连连,请医问药都不见好。
“老李家没办法,准备了那套盛装和银饰,请了人来做法事,想把她送走。”龙师傅继续道,语气凝重,“按照古礼,需要将她暂时依附在那套她生前未能穿上的嫁衣上,由专门的仪式执行人,诵唱古老的送灵歌谣,沿着我们祖先南迁的路线,反向将她送回该去的彼岸。”
“最后,需将承载她的衣物,放置在远离人烟的山道路口或者十字路旁的树杈上,表示已将其驱离人世,送归故土。”
“这套流程极为繁琐严苛,诵唱的古歌不能错一个字,行进的路线不能有一步偏差,放置的地点更不能有丝毫马虎。否则,不仅前功尽弃,还会引来更大的灾祸。”
龙师傅指着木板上那未干的血色人形:“现在看来,老李家请的那位,学艺不精,或是心急疏忽了。那套衣服,根本没有被送到该去的地方,只是被随意丢弃在了玉米地边。阿雅的怨念,依旧附着其上。”
“勇军他们碰见了衣服,已是沾染了不洁。他又说了那句不知轻重的玩笑话。”
龙师傅看了一眼杨勇军房间的方向,“那晚在学校后面,他看到的,就是阿雅依凭着他那句话和他的念头,显化出来的形象。她把他引到玉米地,那里是她怨气最重的地方,也是那套不洁衣物所在,她想把他永远留在那里。”
一番话,听得众人毛骨悚然,背脊发凉。
接下来,龙师傅开始了正式的仪式,他让几个青壮年抬着那个扎好的稻草人,自己则手持那块画着血色鬼像的木板,走向寨外。
天色已近黄昏,阴风惨惨。龙师傅走在最前,口中念念有词,那是一种古老而拗口的苗语古歌。
身后,杨家的亲属和寨子里请来的几位代表,用力敲打着铜锣和皮鼓,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这是为了驱散邪祟,也是为送灵的队伍壮声势。
队伍沿着山道,向着远离寨子的深山里行进。
最终,在一处荒僻的、通往更深山岭的三岔路口,龙师傅停下了脚步。这里古木参天,气氛阴森。
他示意将稻草人放下,然后高高举起那块木板,用尽全身力气,诵唱出最后一段古老而决绝的歌谣。
那歌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诵毕,他将木板猛地砸向一块巨大的岩石,木板应声碎裂。
同时,他将稻草人点燃,火焰腾起,发出噼啪的声响,隐约似乎夹杂着一声凄厉的尖啸,随即被风吹散。
“归去!此非尔留之地!”龙师傅对着虚空厉声喝道。
锣鼓声在此刻达到顶峰,震天动地。
仪式结束了。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杨勇军的病就慢慢好了起来。
他不再惊恐嚎叫,能够正常进食、睡觉,也能与人进行简单的交流。
但是,他整个人都变了。那个曾经开朗爱笑、带着几分少年桀骜的杨勇军消失了,他变得异常沉默,眼神里总是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惊悸和空洞。
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呆呆地坐着,望着远处的大山,一言不发。
寨子里的人都说,勇军这孩子,魂是叫回来了,但胆子,是彻底吓破了。
而那片位于新村和老村之间的玉米地,经此一事,更是被笼罩上浓重的恐怖色彩。
别说晚上,就是大白天,也鲜有人敢独自前往。那片曾经肥沃的土地,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杂草丛生,更添荒凉。
没过多久,杨勇军一家就变卖了家里的东西,在一个清晨,悄无声息地搬离了黑石寨,据说去了很远的外省投奔亲戚。
他们想要彻底离开这个充满了恐怖回忆的地方,重新开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