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刚过,寿宴开席。
八仙桌上虽摆满了珍馐百味,但席间气氛却沉闷异常。
秦洛食不知味,目光不时与沈青河交汇,二人眼中皆是万般无奈。
难道命运弄人,他们此生真的注定有缘无份?
谢玲儿垂首默默布菜,指尖微颤,方才强忍的泪意又涌上眼眶。
谢致远则谈笑自若,仿佛方才那石破天惊的赐婚提议从未发生,只字不提。
酒过三巡,窗外月色渐明。
正当众人各怀心事之际,一个清冷如冰泉的声音,自院外传来,穿透紧闭的门窗,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谢兄好兴致啊!今日寿宴,怎么独独忘了邀请小妹?”
话音未落,厅门无风自开!
一道素白身影立于月下,衣袂飘飘,脸上那张毫无表情的银色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正是许浣宁!
“姨娘!”沈青河惊喜起身,心中一块大石仿佛落地。有姨娘在场,再复杂的局面似乎也有了主心骨。
秦洛也立刻肃然起身。
谢致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戒备,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他缓缓放下酒杯,起身拱手,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淡然:“浣宁妹子,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许浣宁缓步走入厅中,目光如冰刃,直刺谢致远:“谢致远,我在百花谷时,已将青河许配给秦洛!你今日替他另做媒妁,是何用意?”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沈青河手中茶杯猛地一晃,茶水泼湿衣袖。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姨娘,何时有过这般约定?
秦洛更是愕然,他与沈青河虽互有情愫,却从未有过婚约之议。
此刻闻听此言,心头剧震,不由看向沈青河,见她同样满面惊疑,心中更是困惑。
最受打击的莫过于谢玲儿,她脸色霎时惨白如纸,手中筷子“啪嗒”落地。
原来青河姐姐与秦大哥已暗中有婚约?我怎么不知道?
谢致远眼中精光暴涨,随即恢复平静,捋须笑道:“浣宁妹子说笑了!若真有婚约,为何秦老夫人还托我为其子寻觅良配?”
他语气温和,却字字诛心:“莫非这婚约……是妹子临时起意?”
许浣宁冷哼一声,袖中滑出一枚古朴玉佩——正是许家祖传的“双鱼合欢佩”。
“此乃青河与秦洛定亲信物。”她将玉佩掷于案上,发出清脆声响,“若非你今日逼婚,我本欲促成他们在二月完婚!”
沈青河见状,心中豁然开朗——姨娘这是要以婚约为盾,破开谢致远的赐婚局!
她当即起身,对着谢致远盈盈一拜:“谢叔叔,此事本不欲张扬,既然姨娘说破,青河不敢再瞒。”
秦洛虽不明就里,但见沈青河表态,立刻抱拳道:“末将……确与青河有婚约在先。”
谢玲儿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转身奔出厅外。
谢致远面色阴沉,指尖轻叩桌面,忽然笑道:“好!好一个婚约!”
他瞳孔微缩,干笑一声:“此事乃官家恩典,亦是关乎未来的粮草转运大业。”
许浣宁冷笑一声,声音陡然转厉,“谢致远,你以秦老夫人思子心切为饵,以官家赐婚为锁,步步为营,究竟意欲何为?”
谢致远闻言,仰天大笑,“哈哈哈!浣宁妹子,此言差矣!官家圣意已决,不日便会颁下明旨,此事已成定局,休要再议!”
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过许浣宁和秦洛,“赐婚荣安郡主,乃是天恩浩荡,亦是北伐大局所需。秦将军,你身为臣子,当知忠孝难以两全,更应知晓,何为君命不可违!”
许浣宁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傲然:“谢致远,你口中的官家,是你的官家,却非我许浣宁认的官家!这桩强塞的婚事,我许家不认,百花谷,亦可不受!”
此言一出,厅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谢致远脸色一沉,眼中寒光闪烁。
沈青河心念电转,知道姨娘性情刚烈,如此硬碰硬绝非良策。
谢致远老谋深算,借势压人,此刻翻脸,百花谷必将陷入被动。
她悄然移步,轻轻拉住许浣宁的衣袖,凑近其耳畔,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姨娘,息怒!此事牵涉甚广,硬抗非是上策。谢致远布局深远,绝非三言两语可破。今日之局,已成僵持,不如暂缓。”
她目光坚定,继续低声道:“青河明白其中利害。南下临安,势在必行。届时身处漩涡中心,未必没有转圜之机。官家召见,漕运重任,看似是枷锁,又何尝不是棋局?请姨娘宽心,青河自有分寸,必会寻得破局之策,绝不会任人摆布!”
许浣宁感受到沈青河话语中的沉稳与决断,周身凌厉的气息微微收敛。
她侧首看了沈青河一眼,面具后的眼神复杂,有担忧,有审视,最终化为一丝几不可察的颔首。
沈青河见姨娘情绪稍缓,心中稍安,转而面向谢致远,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恭顺,盈盈一礼:“谢叔叔,姨娘心直口快,还请您海涵!此事关乎郡主清誉、官家圣意,更牵连北伐大局,确非儿戏。”
“青河与秦大哥……唉,此前婚约本是两家私下之议,未曾想会与天恩相左。如今局面,还需从长计议,稳妥为上,以免徒生事端,坏了朝廷法度,也伤了彼此和气。”
她这番话,既给了谢致远台阶下,暗示了“私下婚约”可能存在,又点出了强行赐婚可能引发的后果,将难题巧妙地抛回给了谢致远,同时表明了不愿立刻撕破脸的态度。
谢致远何等人物,立刻听出了沈青河的弦外之音。
他深深看了沈青河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随即呵呵一笑,气氛顿时缓和了几分:“青河侄女识大体,顾大局,言之有理。此事确需慎重。也罢,今日乃老夫寿辰,暂且不谈这些烦心事。来,诸位,满饮此杯!”
他举杯邀饮,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冲突,在沈青河的斡旋下,暂时被压了下去。
但厅中众人心中都明白,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赐婚之事,如同一根引线,已深深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