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永恒的黑暗与单调的流水声中,失去了任何意义。
对于漂浮在地下暗河中的陈晴和梁胖子而言,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的酷刑。冰冷的河水无情地吸走他们身上最后一丝热量,刺骨的寒意早已渗透了皮肤、肌肉,直达骨髓深处,让他们的身体变得麻木而又僵硬。
他们不知道究竟漂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那由三个背包捆绑而成的简易浮筏,在经历了水银盲鱼的疯狂攻击后,虽然主体尚在,但连接处的绳索已经多处磨损,随时都有散架的风险。而躺在浮筏中央的林岳,情况更是糟糕到了极点。他的身体越来越冷,高烧似乎已经被这冰河彻底“浇灭”,但这绝非好事,反而是一种生命体征急剧流失的危险信号。他那本就微弱的呼吸,此刻更是变得时断时续,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梁胖子的体力,早已在之前的激斗和长时间的划水中消耗殆尽。他那身引以为傲的肥肉,此刻再也无法提供任何能量,反而成了拖累他行动的沉重负担。他只能靠着最后一丝意志力,机械地、麻木地挥动着手臂,偶尔用脚蹬一下岩壁,勉强维持着浮筏的平衡。他的嘴唇冻得发紫,厚厚的眼皮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意识也开始阵阵模糊。
“陈……陈小姐……”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我感觉……我感觉快撑不住了……”
绝望,如同这地下暗河一般,冰冷而又深不见底,正缓缓地将他们吞噬。
陈晴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长时间的低温浸泡让她的身体机能降到了极限,头脑也因为缺氧和疲惫而阵阵发昏。更糟糕的是,她头盔上的那盏头灯,在坚持了数个小时后,电池终于濒临耗尽。那道曾为他们照亮前路的微弱光柱,此刻正不详地、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烁着,仿佛垂死之人的最后喘息,随时可能将他们彻底抛入一片纯粹的、没有任何光亮的绝对黑暗之中。
但即便是在这样的绝境里,陈晴依然没有放弃。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用疼痛来刺激自己那即将麻痹的神经。她将手中那枚小小的指南针紧紧地贴在眼前,借着头灯最后那忽明忽暗的光芒,凝视着上面那根顽固地、始终指向一个大致方向的指针。
“再坚持一下,胖子哥!”她的声音因为寒冷和虚弱而不住地颤抖,但语气中的那份执拗与坚定,却如同在冰冷的黑暗中点燃的一小簇火苗,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一丝绝望的寒意。
“你看!指南针的方向一直没有大的偏转,这说明水流的主方向一直没变!根据水文图的推演,出口……出口一定就在前面!”
这句话,与其说是说给梁胖子听,不如说是说给她自己听。这是她最后的信念,也是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唯一支柱。
然而,就在她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头顶上的那盏头灯,在最后一次剧烈地闪烁之后,“啪”的一声,彻底熄灭了。
世界,瞬间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纯粹的黑暗。
梁胖子的头灯早已熄灭,此刻,他们失去了最后的光源。
“完了……”梁胖子心中最后的防线,在这片突如其来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彻底崩溃了。他甚至连绝望的喊叫都发不出来,只能任由身体随着冰冷的河水起伏,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也正是在这片象征着终结的、最深沉的黑暗之中,异变,发生了。
就在陈晴也几乎要放弃所有希望,准备闭上眼睛听天由命时,她的瞳孔中,突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周围的黑暗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不是幻觉!
在他们前方漆黑河道的尽头,那个她以为永远也无法到达的遥远之处,似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针尖一般的、灰白色的光点。
那不是头灯那种具有穿透性的、集中的光,而是一种柔和的、弥散的、带着生命气息的自然之光!
陈晴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巨手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
“光!”
她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了一声近乎嘶哑的尖叫!
“胖子哥,你看!是光!是出口!”
这一声尖叫,如同穿透了层层地狱的仙音,硬生生地将梁胖子那即将沉沦的意识给拽了回来。他奋力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抬起那重逾千斤的头颅,顺着陈晴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那片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的尽头,他真的看到了!看到了那个比任何夜明珠都更加璀(cui)璨、比任何黄金都更加宝贵的、代表着希望与生机的光点!
“光……真的是光……”
梁胖子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巨大狂喜,如同火山爆发般从他那早已麻木的身体深处喷涌而出!这股狂喜,瞬间转化为一股强大的、超越了生理极限的力量!
“啊——!”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那双早已酸软无力的手臂,此刻竟如同重新注入了能量的活塞,以一种惊人的频率和力量,疯狂地划动起来!他不再去想寒冷,不再去想饥饿,不再去想疲惫,他的眼中,他的心中,只剩下前方那一个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的光点!
求生的本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兴奋剂。
随着他们的奋力靠近,那光亮也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他们甚至已经能隐约听到从那光亮处传来的、不同于地下河道中沉闷回音的、新鲜的声音——那是风吹过芦苇时发出的“沙沙”声,是水鸟被惊动时发出的清脆鸣叫!
他们知道,他们就要冲出这个囚禁了他们不知多久的、冰冷黑暗的地下地狱了!
终于,在水流最后一次猛烈的推动下,他们乘坐的那个破破烂烂的简易浮筏,被重重地冲出了一个隐藏在茂密芦苇荡深处、被几块巨大的天然岩石巧妙遮蔽的洞口!
“哗啦——”
刺眼!
无比刺眼的阳光,瞬间穿透了他们的眼睑!
习惯了无尽黑暗的双眼,在接触到这久违的阳光时,感到了针扎一般的剧痛。陈晴和梁胖子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温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们的眼角滑落。
他们花了足足半分多钟,才在一片模糊的光影中,慢慢地、试探性地睁开了眼睛,重新适应了这个充满了光与色彩的世界。
也就在此时,两个如同山岳般坚实的身影,出现在了洞口的岸边。
一个穿着一身朴素的夹克,身材中等,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如同大海般深沉的焦急与关切。
另一个则魁梧如铁塔,沉默寡言,只是默默地、坚定地向着水中的他们,伸出了那只有力的大手。
是他们!
是孟广义和石头!
“孟……孟先生……”
“石头哥……”
梁胖子看着那两张熟悉得刻入骨髓的面孔,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那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委屈、疲惫以及劫后余生的狂喜,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爆发。他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陈晴的眼泪也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不断滑落,但她的脸上,却绽放出了一个苍白而又灿烂的笑容。她知道,他们,安全了。
孟广义看着眼前这狼狈不堪的两人,特别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被牢牢绑在浮筏之上、面如金纸、昏迷不醒的林岳身上时,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瞬间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心痛与滔天怒火的凝重。
但他没有多说一个字的废话。
他二话不说,和身旁的石头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纵身一跃,跳入了齐腰深的冰冷河水中,大步流星地朝着浮筏走来。
石头一把抓住浮筏的绳索,用他那恐怖的臂力,硬生生地将整个浮筏连同上面的人,稳稳地拖向了岸边。
孟广义则在浮筏靠岸的一瞬间,抢上一步,一把抓住了林岳那冰冷的手腕,两根手指精准地搭在了他的脉门之上。
仅仅几秒钟的探查,孟广义的脸色就变得愈发阴沉。他又迅速翻开林岳的眼皮,看了看他那早已涣散的瞳孔,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林岳后背那片虽然经过了处理、但依然肿胀发黑的伤口上。
“他中毒了!”
孟广义的声音低沉,但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仿佛一道惊雷,将还沉浸在重逢喜悦中的陈晴和梁胖子瞬间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快!把他抬到车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