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遗书,字字泣血,句句锥心。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陈晴尘封多年的心结,却也同时在她心上,留下了一道更深、更痛的刻痕。
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却又被一种更加坚定的信念,迅速地收束、凝聚。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浸透了父亲心血与决绝的笔记本,郑重地贴身收藏,仿佛那里,还残留着父亲最后的温度。
团队暂时停下了脚步,在这条通往未知的、被水银蒸汽所笼罩的腐朽阶梯上,寻找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拐角进行休整。而那本笔记本,则成了他们在这座死亡迷宫中,唯一的指路明灯。
“这里有我父亲用铅笔做的标记。”陈晴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虽然有些失真,但那份从悲痛中强行振作起来的坚强,却格外清晰。她和林岳凑在一起,借着狼眼手电的光芒,一同研究着笔记本上的内容。
梁胖子则警惕地端着枪,负责在后方警戒。
陈晴的指尖,轻轻地划过一行被重点圈出的、字迹略显潦草的文字,显然,这是陈知行教授在当时极其紧张和危险的环境下,仓促写下的警告。
她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前行三十丈,慎言。墓道砖石之下,嵌有‘听风石’,遇高声则鸣,鸣则箭出如雨。此物,构造精巧,疑为汉代‘声纹锁’之雏形,须以特定音律方可安全通过,然音律早已失传。唯有……寂静,方为上策。”
那最后四个字,陈教授写得力透纸背,仿佛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血的教训。
“听……听风石?”梁胖子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但那句“箭出如雨”,已经足以让他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就想开口发问,但话到嘴边,又猛地反应过来,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他抬起手,夸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大了眼睛,用含糊不清的气音问道:“不……不让说话?”
林岳的脸色,在手电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凝重。他缓缓地抬起头,对着梁胖子,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他用最低沉、也最轻微的气声,解释道:“不只是不能说话。陈教授所说的‘高声’,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在这种经过特殊设计的、能够放大共振的封闭结构里,任何频率超过特定阈值的多余声音,比如……突然的咳嗽、背包上金属扣的摩擦声、甚至是过重的脚步声,都可能被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听风石’捕捉到,从而触发致命的机关!”
他的话,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前方的墓道,看起来与他们刚刚走过的那段,没有任何的区别,依旧是那般幽深、寂静,两侧的石壁上,依旧是被水银侵蚀得斑驳不堪的古老壁画。
然而此刻,在三人的眼中,这条看似平平无奇的道路,却已然变成了一条步步杀机、每一步都必须用生命去丈量的死亡之路。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一切。
他们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彼此在防毒面具之下那沉重如风箱般的呼吸声。那原本是为了隔绝毒气的生命保障,此刻却成了这片死寂之中,最为刺耳、也最令人心悸的噪音。
林岳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两人,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
他将背包的背带,用手死死地按住,防止其因为晃动而发出任何摩擦声。然后,他微微躬下身子,双膝弯曲,整个人的重心,压得极低。
他没有直接迈步,而是将右脚的脚尖,如同一片羽毛般,极其轻柔地、缓缓地向前探出,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前方的青石板之上。
紧接着,他的身体重心,才如同流水一般,极为顺滑、也极为缓慢地,从后脚,缓缓地过渡到了整个前脚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悄然无声。
这正是孟广义曾经倾囊相授的、北派“卸岭”一脉下斗时,为了防止踩踏到机关、惊扰到“大粽子”,而代代相传的独门步法——“狸猫步”!
陈晴和梁胖子,虽然从未学过这种专业的步法,但他们都是聪明人。他们有样学样,将自身的动作幅度,降到了最低,极其小心翼翼地,模仿着林岳的姿态,一步一步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三十丈,按照汉代的尺度换算,大约是九十米左右。
九十米的距离,对于平日里的他们来说,不过是转瞬即至。
然而,在这座被“寂静”所诅咒的墓道之中,这九十米,却仿佛成了横亘在生与死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陈晴还好,她身形轻盈,身体的柔韧性和控制力都极佳,很快便掌握了“狸猫步”的精髓。
但对于身材肥硕的梁胖子而言,这无疑是一场堪称酷刑的巨大折磨。
他那两百多斤的身体,要做出这种对核心力量和身体平衡性要求极高的高难度动作,实在是太过吃力。没走几步,豆大的汗珠,便已经从他的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防毒面具内侧的软胶,带来一片黏腻而又湿热的感觉。他的后背,更是早已被汗水彻底打湿,紧紧地贴在衣服上,冰冷而又难受。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那颗因为极度紧张而“怦怦”狂跳的心脏!那声音,在这绝对的安静之中,是如此的响亮,如此的刺耳!
他生怕,连自己的心跳声,都会被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听风石”,给无情地捕捉到!
这种极致的安静,对人心理上所造成的折磨,远比任何肉体上的疲惫,要来得更加恐怖。它会无限地放大你所有的感官,让你对周围环境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变得无比敏感,同时,也让你对自己身体所发出的任何一点声响,都感到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地,如同蜗牛一般,艰难地向前爬行。
二十米……
五十米……
八十米……
眼看着,这段长达九十米的死亡区域,就快要被他们有惊无险地征服了。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前方不远处。
然而,墨菲定律,却往往会在你最接近成功、心神也最容易出现一丝松懈的时候,用最残酷的方式,降临。
意外,发生了。
一直紧跟在林岳身后的陈晴,她背包侧面的一个网兜里,本来固定着一台小型的备用环境探测仪。或许是因为刚才从七十米高空垂直下降时的颠簸,又或许是因为此刻身体长时间保持着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那个原本扣得紧紧的塑料卡扣,竟然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松动了。
那台只有巴掌大小,重量不足半斤的仪器,悄无声息地,从网兜里滑了出来。
“啪嗒!”
一声清脆的、金属与石板碰撞的声音,在这片死寂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如同惊雷的墓道之中,陡然炸响!
那声音,是如此的尖锐!
如此的刺耳!
如此的……致命!
“不好!”
林岳的心脏,在听到那声脆响的瞬间,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甚至来不及回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几乎是在那声脆响响起的同一时间,他便听到了来自墓道两侧的墙壁之上,传来了一阵如同冰块碎裂般、密密麻麻的“咔!咔!咔!咔!”声!
只见那两面原本完整的石壁之上,无数块伪装成砖石模样的暗格,如同恶魔睁开的眼睛,毫无征兆地,齐齐向内弹开!
暗格之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而在那黑暗之中,无数闪烁着幽绿色寒光的、淬满了剧毒的三角形箭头,已经对准了墓道中的三个活物!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岳的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他的身体,完全是在那千锤百炼的、源自于血脉深处的本能驱使下,做出了最快、也是最决绝的反应!
他没有后退,更没有试图躲闪!
因为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他猛地一个转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身后那因为惊骇而彻底呆立当场的陈晴,狠狠地扑了过去!
他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她,筑起一道血肉之堤!
“噗——!”
林岳将陈晴死死地压在自己的身下,用自己那并不算宽阔、但此刻却无比坚实的后背,去迎接那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洗礼!
“咻——咻——咻——咻——!”
几乎就在他扑倒陈晴的同一瞬间,那如同蜂群出巢般的、黑压压的淬毒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从两侧的墙壁之中,攒射而出!
箭雨,铺天盖地!
数不清的弩箭,如同死神的镰刀,呼啸着从他们的头顶、身侧,以及那暴露在外的后背之上,疯狂地掠过!
另一边的梁胖子,则展现出了与他那肥胖身躯完全不符的敏捷。他几乎是连滚带爬,以一个“懒驴打滚”的姿势,狼狈不堪地躲到了一块因为常年侵蚀而微微凸起的石壁之后。
“咄!咄!咄!咄!咄!”
密集的、箭矢钉入石壁的声音,不绝于耳,听得人头皮发炸!
整场箭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前后不过短短的五秒钟,墓道便再次恢复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墙壁上那些依旧在微微颤动的箭杆,和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更加浓郁的金属腥味,证明着刚才那场死亡风暴的真实存在。
箭雨,停了。
躲在石壁后的梁胖子,毫发无伤。
被林岳死死护在身下的陈晴,也安然无恙。
然而……
林岳趴在陈晴的身上,一动不动。
紧接着,一股钻心裂肺的剧痛,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从他的左侧后心位置,猛然爆发,并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他的四肢百骸,疯狂地蔓延开来!
他中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