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里那棵老槐树的枝叶,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某些古老的秘密。
屋内的气氛,却与屋外那份宁静的萧索截然不同。它沉闷、压抑,甚至带着一丝令人焦躁的无力感。
——尽管他们已经通过现代科技与古代智慧的完美结合,窥探到了那个深埋于地下七十米处的、被剧毒水银所包裹的宏伟秘境,但这个伟大的发现,在带来短暂兴奋之后,留给三人的,却是一个更加棘手、甚至近乎于无解的难题。
如何进入?
这个最根本,也最致命的问题,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梁胖子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他那肥硕的身躯,将老旧的木地板踩得“吱呀”作响,“从地面往下挖一条七十米深的盗洞?开什么国际玩笑!别说咱们只有三个人,就算把一个施工队拉过来,没个十天半个月也想都别想!”
他一屁股坐到长凳上,端起桌上的凉茶“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继续发着牢骚:“而且动静太大了!这跟在自己家后院挖个地窖可不一样!咱们用的可是洛-阳-铲-和短-柄-锄,这种深度的作业,必然会产生大量的废土。到时候,这院子里堆得跟小山一样,不出三天,别说那伙守在山谷里的‘坐地虎’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能知道咱们在干嘛!”
梁胖子说的,是再现实不过的困境。盗墓,讲究的是一个“秘”字。他们现在要做的,却无异于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搞一场声势浩大的土方工程,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一旁的陈晴,也紧锁着秀眉,点了点头,补充道:“胖子说得没错。而且,我们没有任何重型设备,完全依靠人力,在不使用炸药的情况下,要穿透那么厚的原生岩层,难度极大。更何况,我们连主墓室外围那片水银区域的具体厚度和范围都无法确定,贸然挖掘,一旦挖-穿-了那层隔断,导致水银倒灌……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分析冷静而又客观,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将刚刚燃起的希望,敲得粉碎。
难道,他们费尽千辛万苦,历经生死,找到了真正的目标,最终却只能因为这道无法逾越的天堑,而被迫止步于此吗?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梁胖子和陈晴都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岳,却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沮丧,那双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里,反而燃烧着一种近乎于偏执的、坚定的光芒。
“不。”他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一定有办法。”
他再次从那个被严密包裹的防水袋中,取出了那卷浸透了岁月沧桑的战国竹简,小心翼翼地在桌上铺展开来。
昏黄的灯光,洒在那些古老的隶书之上,仿佛唤醒了沉睡千年的灵魂。
“我相信,”林岳的指尖,轻轻地抚过那些刻着神秘诗句的竹片,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人,“建造这座大墓的古人,绝对不会只留下一条死路。他们既然能将如此浩瀚的工程,神不知鬼不觉地隐藏在地心深处,就一定为自己,或者说为某-些-特-定-的-后-人,留下了可以安全进入的‘便门’。这个‘便门’,就是我们唯一的生路。而打开这扇门的钥匙,一定就藏在这卷竹简里!”
他的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让梁胖子和陈晴那几乎已经熄灭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聚焦到了那卷竹简之上。
林岳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那首作为核心密码的七言古诗上。
“紫微摇光射天狼,贪狼玉衡映北斗……”
他低声地、反复地吟诵着。这首诗的每一句,都对应着一个星宿,指向一座大墓。他们已经成功破解了“摇光”位的秘密。那么,进入的线索,会不会隐藏在其他几句诗里?或者说,隐藏在这首诗的某种更深层次的排列组合之中?
他的大脑,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将所有已知的线索——星宿、方位、卦象、历史——全都投入其中,试图进行再一次的排列与解析。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却始终没能从这首诗的正文里,再找出任何与“入口”相关的蛛丝马迹。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就在林岳的思绪即将陷入死胡同的时候,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整卷竹简的末尾。
在那里,在解读完七个星宿所对应的七座大墓之后,还有着另外一小行字。
那行字的笔迹,与前面工整古朴的隶书正文,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别,显得更加随性,甚至带上了一丝后世书法的风骨。正因为如此,他们之前都下意识地将其当成了是制作这卷竹简的工匠,在完工后留下的一句无关紧要的感慨,又或者是后世某个得到此卷的人随手写下的附注,因此并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
此刻,当林岳再一次看到这句被他们所有人忽略掉的附言时,一种莫名的、奇异的感觉,忽然涌上了他的心头。
“知行有穷,化土归安,以身为祭,待有缘人。”
他将这短短的十六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念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他那因为高速思索而绷紧的脑海,激起圈圈涟--漪。
“知行有穷……知行……知行……”
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在古代汉语中,“知行”可以理解为认知与实践,是一个充满哲学意味的词语。这句话从字面上看,似乎是在感叹人生有限,认知无穷,最终都要化为尘土,回归安宁……
但是,不对!
为什么会用“知行”这两个字?
如果只是单纯地感慨生命,用“人生”、“光阴”、“岁月”不是更贴切吗?为什么偏偏是“知行”?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脑海中某个被忽略的角落!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陈晴那张因为忧虑而显得有些憔悴的脸上,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一种即将触碰到某个惊天真相的恐惧,而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陈晴姐……你……你父亲的名字是……是什么?”
陈晴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没头没尾的问题问得一愣。她不知道林岳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下意识地回答道:“我父亲叫……”
当她即将说出那个在她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时,她自己也瞬间僵住了!
那个问题,林岳那颤抖的声音,那句她刚刚才听到的、诡异的诗……所有的一切,在她的大脑中,轰然相撞!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她望着林岳,嘴唇哆嗦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了那个名字:
“……陈……知……行。”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的屋内,轰然炸响!
梁胖子的嘴巴,瞬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而林岳,则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过剧烈,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知行有穷……陈知行!”他双目圆睁,快步走到桌前,指着竹简上那行字,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高亢,“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工匠的附言!这是你父亲,陈知行教授,在研究了这卷竹简之后,亲自添上去的‘遗言’!”
他的目光转向陈晴,语气急促而又肯定:
“‘化土归安’!陈晴姐!你记不记得,就是这四个字!你父亲当年留给你母亲的最后四个字,就是‘化土归安’!没错!绝对错不了!”
“轰——!”
陈晴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踉跄着冲到书桌前,双手撑着桌面,死死地盯着竹简上那一行字。
那熟悉的、仿佛带着父亲体温的字迹,那句如同谶语一般的诗,那背后隐藏的、她苦苦追寻了多年的真相……
“‘以身为祭,待有缘人’……”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尖轻轻地、却又重如千钧地,抚摸着那行字,泣不成声,“他……他没有失踪……他没有死在外面……他是……他是主动进入了一座墓里!他……他把自己……当成了‘祭品’……”
多年的寻觅,多年的期盼,多年的自我安慰,在这一刻,被一个残酷而又悲壮的真相,击得粉碎。
林岳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他的大脑,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清晰度,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构成了一条完整而又震撼的逻辑闭环!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恍然大悟的震撼,以及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陈教授,发自内心的、深深的敬佩,“你父亲当年,一定也像我们一样,解开了‘天子七星’的秘密!他知道了凤鸣铜爵就藏在这座‘摇光’位的西汉大墓之中!但是,他也一定察觉到了,有一股极其强大的神秘力量,在和他一样,觊觎着这件国宝!”
“为了保护铜爵不落入歹人之手,也为了躲避那股力量对他的追杀,他做出了一个最决绝、也是最伟大的选择!”
“他带着那件凤鸣铜爵,主动进入了‘天子七星’的其中一座疑冢!那座疑冢,一定是最安全的、或者是他当时唯一能够顺利进入的!他将自己和国宝,一同封存在了那座墓里!”
林岳的目光,最终落回到陈晴那张泪流满面的脸上,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说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结论:
“而那座被你父亲选中的疑冢,就是我们要找的这座西汉大墓的‘便门’!是它的‘钥匙孔’!我们根本不需要去挖那七十米深的盗洞!我们只需要……找到你父亲进入的那座墓!只要找到他,我们就能找到通往那座水银之墓的、唯一的安全通道!”
陈晴父亲的真正去向,和进入汉墓的方法。
一个关于“寻父”的终极谜题,一个关于“寻宝”的终极难题。
在这一刻,跨越了漫长的时空,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到的、诡异而又悲壮的方式,合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