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静谧如死。紫檀书架顶天立地，架上泛黄典籍缄默无声，案头镇纸下压着半卷未批的边关奏折，连窗外掠过的夜枭都敛了声息，唯余满室沉滞得几乎能攥出水来的气息。
空气凝如寒冰，唯有烛台火焰轻噼作响，橘红光焰忽明忽暗，将马可·波罗深目高鼻的面庞映得明暗交错，眼底翻涌的欲望如暗夜潮水，几欲冲破他强装的镇定。
他手中紧攥的羊皮纸地图，边角已被汗渍浸得微卷，此刻早已超越纸张本质，俨然一只悄然开启的潘多拉魔盒，每道线条都散发着勾魂摄魄的致命诱惑，牵引着两人的心神。
整个欧罗巴的山川湖海、城邦要塞，便这般毫无保留地铺展在东方帝王眼前，陌生地名与复杂标记之下，藏着足以搅动天下格局的惊天秘密。
龙椅上的赵桓，面上却不露丝毫波澜，宛如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
无狂喜之态，无惊惑之色，连探究的好奇都未曾浮现。他脊背挺直端坐龙椅，修长手指有节奏地轻叩扶手云龙纹雕，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漫不经心地扫过地图，似在审视一件寻常器物，而非足以改写国运的至宝。
然其胸腔之内，早已掀起旁人难及的惊涛骇浪！
此等天降馈赠，岂止是薄纸一张，分明是西方世界的命脉所系！是洞悉敌军虚实、掌控列国动向的天赐之机！握住它，便如攥住了叩开西方大门的金钥匙。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地图的千钧之重。详尽的道路分布、坚固的城堡要塞、精准的兵力部署，皆是军事征伐的利刃；而君主名号旁标注的弱点欲求——贪婪、猜忌、野心……更堪称“策反”“离间”的兵法宝典！
得此神物在手，西征何须正面硬撼？那三十万装备精良的十字军，在他眼中瞬间褪去钢铁洪流的威慑，沦为只需略施小计便能操控、令其自相残杀的棋子！
但这份极致的渴求，他半分也不能显露于外。
前世两年职场博弈的经验，让他深谙谈判金科玉律：愈是志在必得，愈要故作漠然。如猎人对猎物，唯有沉住气方能一击致命，谈判桌前，谁先暴露底牌，谁便注定落于下风。
“倒有些意思。”
沉默良久，赵桓终是开口，声线平淡如凉透的茶水，听不出半分情绪。“仅凭一张真伪难辨的地图，便想换朕泼天好处？马可·波罗，你且说说，凭何让朕信这纸上线条，不是糊弄人的鬼画符？”
他未挪分毫，仅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居高临下地瞥了地图一眼，眼底的傲慢不屑如实质般压向马可·波罗。
马可·波罗瞳孔微缩，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快如流星划夜。
他心中暗叹，果然遇上了真正的对手。这位东方帝王绝非易被黄金香料迷乱的庸主，心智深沉远超他所见的任何统治者。
“伟大的陛下，您的谨慎睿智，正是屡次击败强悍蒙古人的根本。”他微微躬身，送上恰到好处的恭维，随即话锋一转，语气愈发恳切：“然臣此番诚意，亦如深海黄金般真切。为证地图价值，臣愿先献一则讯息，以供陛下查验。”
他轻挪脚步上前半步，刻意压低嗓音，声音如地狱魔鬼低语，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据臣西方游历所得密报，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虽为十字军名义领袖之一，却对教皇诏令阳奉阴违。他真正上心的从非‘圣战’，而是与东方贸易的巨额利润，以及……后院中觊觎皇位多年的子嗣亨利七世。”
赵桓端坐的身躯几不可察地一僵，瞳孔骤缩如针！
此条讯息，精准得可怕！正中十字军联盟内部矛盾的核心要害！
他比谁都清楚，庞大军事联盟最惧内部瓦解。马可·波罗随口抛出的讯息，便如锋利楔子，稍一用力便能在十字军看似坚固的壁垒上砸出深痕！
“倒真有些意思了。”赵桓终于动了，身躯微前倾，双肘抵膝，目光紧锁马可·波罗，语气多了几分实质探究：“说说你的价码，你想从朕这里得些什么？”
马可·波罗见状，脸上终于露出释然笑容，洁白牙齿在烛火下泛光，笑容里藏着商人的贪婪与孤注一掷的真诚。
“臣不要黄金如山，亦不要土地广袤。”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臣的家乡热那亚，世代与威尼斯为敌，却久被压制。威尼斯人垄断东方海航线，敛取天文数字财富，将热那亚远远甩在身后。”
“臣斗胆恳请，待陛下舰队征服地中海后，将东方贸易独家特权授予臣的家族。臣愿以全族之力效命，只求热那亚能取代威尼斯，成为新的地中海霸主！”
原来如此！
赵桓眼中闪过了然。此人竟是以欧罗巴战略利益为筹码，赌上家族未来，换取一步登天的机会！
这是场疯狂至极的豪赌！赌赢则家族跃为西方顶尖势力；赌输则沦为叛国叛徒，落得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倒是桩划算交易。”赵桓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笑容却未达眼底：“但朕向来不喜他人与朕讨价还价。”
他缓缓起身，龙袍下摆轻扫地面，发出细微声响。一步步走下龙椅台阶，每一步都似踩在马可·波罗心尖，与生俱来的帝王威压如潮水涌来，令其下意识后退半步，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朕征服西方，是早已注定的结局。你的地图，至多让朕的军队少走些弯路、节省些时日。故而，非你与朕交易，而是朕给你攀附天颜、为家族博名的机会。”
赵桓行至地图前，伸出右手，掌心轻按羊皮纸，指尖传来粗糙触感。
“朕可应允你的请求。但作为回报，你与你的家族，从此刻起便是朕插入西方的锋利尖刀。朕要你源源不断输送各国情报，要你在大军抵达前，用尽手段搅乱欧罗巴局势！”
“现在告诉朕，你愿成为朕手中最锋利的魔鬼爪牙吗？”
马可·波罗呼吸愈发急促，胸膛剧烈起伏，面颊因兴奋涨得通红，眼中闪烁狂热光芒。他毫不犹豫“噗通”单膝跪地，以最虔诚姿态低头，亲吻赵桓龙袍下摆的金线云龙纹。
“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的皇帝！”
无需多言，一场改写东西方格局的交易，就此达成。
赵桓俯身拿起羊皮纸，缓步走回御案，在宽大紫檀木御案上缓缓展开，每一个动作都透着郑重与期待。
当欧罗巴大陆完整轮廓清晰呈现时，他的心跳再也抑制不住地加速，胸腔里仿佛有猛虎咆哮。
此刻在他眼中，那不再是杂乱线条与生僻地名，而是一幅待他挥毫的宏图伟业。
莱茵河沿岸密集城邦，是未来工业崛起的基石；波西米亚山脉深处标记，是储量丰沛的铁煤矿藏；狭窄英吉利海峡，是必须锁死的战略咽喉；广阔地中海，则将是未来舰队纵横的内湖！
这是幅前所未有的宏大棋盘，每一个国家、每一座城池都是棋子！而他赵桓，便是这棋局中唯一的弈者，执掌乾坤，掌控生死！
“传朕旨意！”赵桓猛地抬头，声音不再平淡，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与难掩的振奋，响彻御书房。
“命皇家工业部即刻抽调顶尖工匠谋士，成立‘航海技术司’，专攻可远海续航、抵御巨浪的‘盖伦船’图纸，半年内务必拿出可行方案！”
“命密侦司指挥使亲自带队，乔装潜入西方，核实君士坦丁堡至威尼斯的黄金商路。朕要知道每日过往商船数量、运载货物，更要摸清沿途海盗巢穴与实力分布！”
一道道精准凌厉的诏令从御书房发出，如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整个大宋的战争机器，因这张地图开始以更恐怖、更精准的方式运转，每一个齿轮都咬合紧密，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马可·波罗被内侍引退後，御书房复归寂静，只剩赵桓一人伫立地图前。
他伸出手指，沿地图海岸线缓缓滑动，目光扫过法兰西田园、德意志森林、西班牙山脉……最终停在亚平宁半岛中部一个不起眼的小点上，那里标注着特殊名字。
那个地方，被马可·波罗用红墨水特别标注为——罗马。
“原来，这便是信徒口中‘信仰之主’，那自称为‘教皇’的居所？”赵桓轻声呢喃，语气带着玩味与冷冽。
他嘴角勾起冰冷残忍的微笑，眼中闪烁志在必得的光芒。
“倒真有意思，这场大戏，看来会比朕想象中更精彩。”